“我反而覺得這是人生最有價值的部分,一直在逆境中尋找一種可能性和解決方案。當年只圖大學免學費,我便申請到丹麥留學,走下飛機時,兜里就幾千塊人民幣,前途未卜,錯過火車,在機場坐了一宿,心里好爽。”——黃太吉創始人赫暢

當家人的親和力
3月中旬一天晚上,赫暢像往常一樣在朋友圈曬圖,最后一張照片上,是121支燕京鮮啤空酒瓶。
一位加入黃太吉逾1000天的員工離職,二十余位同僚在北京一家東北菜館里為其餞行。氣氛熱烈的大合影中,赫暢咧嘴笑開,將手搭在當日主角肩頭,被簇擁在圓桌正中靠墻的位置,一切都很和諧,除了在頭頂日光燈照射下,他略微發白的臉色。
黃太吉「三哥」張帆當晚看到了另一張照片:這位創始人坐在家中衛生間的地板上,雙手扒在抽水馬桶邊緣,埋頭嘔吐。他妻子將照片發到公司群里,顯然,她不希望丈夫再承受這種過激的飲酒方式所帶來的生理壓力。
在相識已久的張帆看來,赫暢「沒以前那么能喝了」,宿醉后的頭痛反應,這兩年開始多起來。每當公司團餐,35歲的煎餅店老板總是下意識地讓自己多喝點,「平時壓力大,同事們需要發泄點,我得獻身啊」。
喝酒,是作為一個東北人的赫暢,唯一不那么精于拿捏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總在不經意地以商業尺度丈量言行,確保身邊一切事物的運轉效率。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不得已的處理方式,「掌柜攻略」創始人宋宣的觀點很有代表性,赫暢早已和黃太吉一道成為餐飲業「強IP」,其話題性與影響力,總會讓圈里圈外的看客們趨之若鶩。
仔皇煲創始人薛國巍記得,2012年黃太吉走紅之初,他特意跑去建外SOHO西區,觀摩這家天天大排長隊的煎餅店,那天早晨,在店門口的桌上,見到了就著一碗粥,啃著油條的赫暢。
在對面坐下后,薛開門見山地亮明身份,「一品三笑」創始人,原「老家肉餅」北京最大加盟商。
「我說我是從業12年的老餐飲人,估計對你有價值,想認識一下。」
這句開場白背后務實、高效的溝通態度令赫暢激賞。作為能一口氣做8小時主題演講的「創業圈超級演說家」,他自認有著超于常人的表達與社交能力,但是否動用這份技能,則要視乎反饋預期。
他愈發無法忍受無效社交和由此帶來的困擾,每天會在微信上直接刪除大量未讀的對話信息。此前一位VR(虛擬現實)創業者帶著項目找到赫暢,希望「請教請教」,這令他感到荒誕。
「我就一攤煎餅的,能給你什么建議?」
他得以沒有包袱、高效地行事,即便被認為「冷臉、裝×」也無所謂。
接受「博望志」兩次采訪間隔的數天中,黃太吉完成了一次十分重要的商務談判。
在那個南方城市,雙方將會面時間定在晚上10點,期間經歷了4次分頭閉門商討,凌晨兩點打印出協議,簽字蓋章,互道合作愉快,扭頭散場。
快意、職業的成功談判,令他感覺痛快,更加確信此前的取舍,也使得其一體兩面的性格更明顯。
在薛國巍看來,赫暢在公司內外有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至今黃太吉內部仍保留著早期「當家人」的稱謂體系,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使得內部文化頗為融洽。
但在幾乎所有對外的場合,赫暢總是習慣性地站在「親和力」的框架之外,于他而言,距離感很重要,那里才是舒適區。
留在自我掌控的范圍內
「舒適區」的重要性對他顯而易見,赫暢將自己領導力的天賦,歸結為選擇的能力,他永不會扎進由其他人主導的圈子。
留在自我掌控的范圍內,意味著他是當仁不讓的核心,其外在展現便是號召力,「我到哪兒都能籠絡人,這是事實。」
2008年,住在通州的張帆,在一個黑龍江老鄉組成的足球隊里結識赫暢。起初,其做派令張帆頗為不忿:上場踢球時,有朋友在場下給他拿裝備,踢完了,開上敞篷TT一腳油,「轟」的一聲走人了。
「這小子哪來的?這么牛×。」
但赫暢很快顛覆了他的認識,年輕的球隊不時會與對手在球場上發生沖突,他發現,在己方最常「挑事兒」的兩三個隊友里,有一個便是赫暢。敵對氣場中的領軍者,無疑很快便能成為團隊核心。
當時,只有一件事令這些生活在北京通州的東北人感到困擾,「怎么在這兒打完架,人們還帶報警的?」
于是團體內部分化出內生結構,由于愛張羅,幾次下來,張帆成為在派出所里與警察交涉「鏟事兒」的那一個,正在科技公司做中層的赫暢手頭比較富裕,則更多給賠償事宜兜底。
即便在充斥著荷爾蒙與塵土的混亂中,赫暢也會嘗試以直覺來體現掌控力,他有一個無可辯駁的觀點,出手挑事兒,便意味著你是球隊中承擔最大風險的人。
而挑事兒的程度,往往也決定了這場架打出的激烈程度,他天然懷抱有平衡整場架的責任感,必須快速認清局勢,「萬一出來個比我手還狠的,打到什么程度就不一定了。」
創業后,黃太吉品牌快速發酵,名聲給他帶來多少并行的成就感與困惑,不得而知,但伴隨而來的個人號召力,則更甚于莽撞的青年時期。
商澤華在赴北京成立「幸福小冒菜」之前,在沈陽擁有12家燒烤連鎖店,這個在當地住著別墅,小有名氣的餐飲老板關掉所有門店,赴京創業的契機,就來自與赫暢的一次談話。
二人最早相識于新浪邀赫暢赴沈陽舉辦的一次沙龍。2014年,商澤華到北京旅游時找赫暢敘舊,在星光天地一樓Costa,一杯咖啡的時間,商便拍板接受赫暢的邀請
。當即返回沈陽托管所有店鋪,年底,他的冒菜館就在建外SOHO西區開業。不計后果的選擇背后,商的邏輯簡單明了,對他來說,赫暢就是充當了一個行業意見領袖的角色,「他格局比你大,戰略比你清晰,你當然愿意(與他)共事。」
比“被欺負”更難堪的經歷
2月初,赫暢赴澳洲處理海外開店事宜,臨近中午,他在一家飯店沙發上,收到一條同事轉來的新聞鏈接,來自某知名創業媒體,大意為「黃太吉B輪融資失敗,瀕臨倒閉」云云,考慮到兩地時差,此時正值國內新聞早高峰。
赫暢卻有些意興闌珊。去年4月份,黃太吉接受了來自盛景網聯、分享資本等機構的B輪融資,規模為7000萬元,其時募投項目仍聚焦在連鎖店形態上。
隨后不久,黃太吉業務向外賣轉型,8月份,工廠店開出一批,赫暢著手做B+輪融資,在廣東中山一家家族基金處募得1.1億元,隨后對外發布了B輪1.8億元的融資新聞。
從接觸家族基金,到資金到賬,共計23天。到賬第二天,股東方提出追加投資,于是再次補入7000萬元,截至當年10月21日,黃太吉B輪融資共計2.5億元全部到賬。
手握充裕的流動資金,他對虛假報道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不想理」,直到幾位股東陸續找來問詢,赫暢才意識到回應與反擊的必要性。
當天在微信上,他與當家人「四哥」黃海強花了兩個多小時溝通并布置了應對方案。
隨后官方發出聲明,涉事媒體道歉,當天上午,赫暢在朋友圈罵了句臟話,轉身又刪了,晚上調侃自己好像「成了公關反擊案例」,并附兩個「偷笑」emoji表情。
可他并非從第一天就能這般輕松應對媒體。從黃太吉第一家店開業后不久,就不斷收到「門可羅雀」、「扒光底褲」等質疑聲,及至與PingWest隔空對決時,他徹底爆發了。
最初發現對方使用F詞匯做域名時,黃太吉的天使股東李明遠、王峰還曾在微信上拉群,嘗試給駱軼航(PingWest創始人)和赫暢調停矛盾,但二人言語不合,不歡而散。
兩年多過去,他還記得當天中午坐在電腦前打公開信時的憤怒感,敲鍵盤時,手都在抖,初次見識到媒體人的傲慢與偏見的經歷,在赫暢來看,是一種比「被欺負」更難堪的體驗。
他曾反思當時自己情緒化的應對方式,以個人情緒左右了品牌態度和價值觀,其實是對股東不負責任。這件事情之后,他再未因任何報道而與媒體陷入纏斗,反而出現類似前述「對負面新聞影響力判斷偏差」的狀況。
這種在特定事物上的麻痹感,某種程度上會被理解為心理學上的創傷后逃避。關于記者拋出的這一揣測,赫暢干脆地否認,在整個采訪中,他主動提及并否認了四次。
在他的概念里,這是主動選擇的結果。盡管有時,選擇的并不盡是捷徑。
我不是公關營銷
按照多數人的理解,由個人經歷出發,赫暢賦予黃太吉這個品牌最大的標簽是「營銷」。
設計專業出身,創立過廣告公司,再輔以黃太吉品牌初期的成長路徑,不難理解,在外界眼中,他定然是玩轉公關、營銷的一把好手。
然而這有一個悖論,為何一個長于公關營銷的創始人,無法有效改善品牌美譽度和媒體關系?
赫暢時常陷入一個令他敏感卻又厭煩的輿論場中,場內每一個個體,對黃太吉的觀感都秉持著非黑即白的二元論,按照好惡,可以將他們劃分為兩個極端對立的陣營。
赫暢自認為看到了問題所在,他堅定地認為,在真實接受過黃太吉服務的顧客中,在近距離與赫暢此人產生過交集的人里,多半會給出正面評價,而通過媒體等各類介質獲取黃太吉信息的人里,會更多傳達負面觀點。
可他對此束手無策,這同時也是他拒絕被定義為公關營銷人的論據,「你問我為何不去搞定媒體關系,事實是我根本不懂。」
在黃太吉內部負責運營和采銷的「三哥」張帆的眼里,赫暢的行為也很像是以公關上的「無為」來反抗輿論壓力。
反抗,本身也是赫暢人生的關鍵詞之一。
初三畢業拒絕上高中,毫無美術基礎堅持跑去學設計,赴丹麥留學卻沒拿文憑,放棄互聯網金領工作開煎餅店,為了反抗,他總在做出當下對他難度最大的選擇,并且持續為此付出代價。
代價?赫暢反而覺得這是其人生最有價值的部分,一直在逆境中尋找一種可能性和解決方案。當年只圖大學免學費,他便申請到丹麥留學,走下飛機時,兜里就幾千塊人民幣,前途未卜,錯過火車,在機場坐了一宿,心里好爽。
「我也不知道怎么在這生活下去,完全不知道,但我就喜歡這種感覺。」
他喜歡以一本名為《思考,快與慢》的書中理論來解讀自己,作者丹尼爾?卡尼曼是一位獲得過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心理學家。
他認為人的大腦會有快慢兩種決定方式,其中,「系統1」可依賴情感、記憶和經驗迅速作出判斷,而「系統2」則通過調動注意力來分析和解決問題,反應相對遲緩。
在赫暢看來,自己的反抗情緒多數來自「系統1」,而輿論中對黃太吉抱有惡意的那批人,很可能也如出一轍,按照卡尼曼的說法,這套系統很容易上當,任由損失厭惡和樂觀偏見之類的錯覺引導人們作出錯誤的判斷。
赫暢不希望自己在外界喜好上浪費太多精力,不喜歡在這個層面上陷入深度思考,簡單粗暴地想,可能是煎餅帶有「原罪」,它在社會價值體系里,實在是一個門檻過低的存在,在這種前提下,把煎餅果子當事業的人,值得尊重嗎?
“山寨文化”下的黃太吉
無論業務和品牌層面有多大爭議,至少在團隊穩定性上,黃太吉的表現暫時無人出其右。
從2012年開店之初,按照入職順序,赫暢為團隊引入了七個當家人,每個人都從攤煎餅、盛豆腐腦的工作干起,三年下來,成長有快慢,但組織中無一人離職。
在與其交往已久的薛國巍看來,黃太吉企業內部最早奉行的就是一套「山寨」文化,七個當家人中,除了作為女孩的老七被稱為「九妹」,其余六人在公司內部一律以「哥」為名號。
薛認為,山寨文化特別適合創業企業,由于早期沒有嚴謹的系統化管理與KPI考核,靠的就是哥們弟兄打天下,而赫暢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好。
他從未在公司內部設置過任何副總裁等管理層職務,如今一個估值13億人民幣,員工近兩千人的公司運轉起來時,這種獨特又靈活的管理體系優勢開始顯現。
由于沒有明確頭銜,七位當家人向來只以工作職能分配任務,這就為后續的調配管理釋放了足夠的空間。
在當家人身份不變的前提下,每一位也都樂于服從,在赫暢看來,沒有頭銜十分關鍵,「如果‘副總裁’的頭銜加上,你再調整一個我看看?」
春節前,公司內部曾有運營與營銷兩部門業務銜接不暢,這讓他警覺。在將辦公室搬到光華路SOHO之后,黃太吉租下了12層一間更大的辦公室,但在赫暢看來,看得見的是通透的空間,看不見的全是墻。
他有較嚴重的頸椎問題,診斷下來的結果顯示,其頸椎問題來自于腳。
由于扁平足,愛踢球,每次落腳都對其身體產生沖擊,「落腳一百多斤,地面向你返回的力是三到四倍,每跑一步,身體骨骼受到300斤的沖擊,久而久之脊椎就出問題。」
最高部位的病征來自最低部位的不協調,赫暢認為,正如圍棋里的「氣」非常重要,沒子,但又算子,公司的企業文化不是圍棋里的落子,而是建立「氣」的過程。
再進化的機遇
其實回頭來看,年初給黃太吉惹來無妄之災的B輪融資確實略顯復雜,幾個月的時間里資金分為先后三輪注入企業賬戶,最后一筆7000萬元的資金更是在臨時決議后才進來。
補充了2.5億元流動資金的黃太吉,在外賣市場里雖難言匹敵巨頭,卻也做好了充分的「巷戰」準備。
在商澤華看來,核心商圈里主打白領用餐的精品外賣,是赫暢抓得穩準狠的一個重度垂直戰場。
從此前黃太吉送餐隊伍的裝備來看,無論是車、保溫箱還是制服,都維持了高投入,效果很明顯,去年前三季度增速十分可觀。
最初打出工廠店概念時,赫暢曾不厭其煩地在媒體上重申與美團、餓了么、百度外賣們的差異化競合關系,宣稱黃太吉只是旨在幫第三方品牌后端的供應鏈創造價值。
但在傳播中,「外賣航母」、「精品外賣平臺」等字眼還是觸動了巨頭們,在隨后的9月份,被截斷了大平臺流量支持的黃太吉,訂單數幾乎遭腰斬。
赫暢坦言這種封殺在預期內,卻還是沒料到會這么早。當時甚至有傳言稱,百度外賣在內部會議上,正式將黃太吉列為了競爭對手。在反復交涉后,百度答應重新開放流量,但條件是必須為黃太吉的產品接入己方運力。
在這個階段,赫暢主張將「掌控所有服務環節,打造完美品牌」的思路嘗試定義為創業潔癖,便答應將部分送餐交由百度送餐員完成。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的配送延誤,最終黃太吉切換回自己的運力,并與百度終止合作。利好消息則是,與餓了么的流量合作開始深入。
腹背受敵了幾遭,赫暢仍然認為未來美好又不可預知,他不避諱現在的問題,無法跟已有生態里的龐大流量入口對決,戰場升級,黃太吉也得擺正定位。
在他看來,外賣市場還有一件事沒做,就是標準化生產,也是黃太吉商業模式再進化的機會。
三年多時間里三次歸零后,黃太吉仍然在當年同批崛起的創業項目中領跑,卻也遠未來到以成功與否來評判的時刻。
赫暢至今仍不習慣將自己長期作為一個企業管理者看待,在會議和經營間隙,還會為自己創造力枯竭而苦惱,甚至會反思,自己究竟是否需要傳統意義上的成功?
赫舍里氏在100多年前的中國,是擁有最大權力的滿洲人家族之一,從這里走出來的當代年輕人,何必非要接受以結果論英雄的評判?
他試圖厘清自己跟人生的關系,「在我三十多歲,這個最好的年華里,我最大的成功,就是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而且能做成。」
王二說,他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愿,他的一生就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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