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底,“玻璃大王”曹德旺以“跑了”的方式火了起來。
事件起源于他對外宣布將豪擲10億美金在美國俄州建廠。這引發了中美制造業的成本熱議,更有媒體曝出“曹德旺跑了”、“別讓曹德旺跑了”等言論。
今年6月份,曹德旺又以“栽了”的方式登上多個媒體版面。
原來,他在美國的工廠遇到了文化沖突,被解雇的副總經理爆料“覺得自己因不是中國人而被解雇”。甚至全美汽車工人聯合會(UAW)也發起激烈的工會運動。
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曹德旺“走出去”的經歷又給了我們哪些借鑒呢?
艾問曹德旺:半年虧損千萬,美國建廠后悔嗎
美國建廠一年虧一億美金,可曾后悔?
71歲的曹德旺,依舊保持著多年的習慣。早上四點半起床,喝茶看書。7點半之前會出現在公司,偶爾會在抽煙時陷入思考。
去年12月份,他的一個拓展福耀玻璃國際化版圖的決定,竟引發了各種媒體討論,這讓他始料未及。
剛開始看到“曹德旺跑了”、“別讓曹德旺跑了”一類的字眼時,他會稍顯激動,斥責標題黨“卑劣而可憐”,然后有機會便予以澄清。
如今距離媒體曝出“曹德旺跑路”的時間已過去了八個月。出現在艾問人物鏡頭里的曹德旺,精神矍鑠。
再次談起這個話題,他已不復激動,反而多了一份從容。
他的出發點很簡單,福耀玻璃要國際化,在國外建廠是必經之路。美國從七十年代開始去工業化,做虛擬經濟、做IT,現在調整了,制造業的土地成本、能源成本、物流成本等都比中國要低。就總體盈利來說,在美國制作汽車玻璃要比在中國多掙十幾個點。
“中國人很敬業,做事情效率也高,但是如果加進去交易成本跟制度成本,中國制造業是沒有競爭力的。”曹德旺一向以說話耿直、從不搪塞著稱,他想通過這個舉動提醒政府、企業家,中國制造業要有危機感。

對于那些說他“跑路”的言論,他覺得莫名其妙。“福耀玻璃在全世界9個國家投資,在中國16個省都有福耀集團,市場銷路65%在中國,在上海發A股,在香港發H股,中國政府這么尊重我,我為什么要“跑”?我不會因為別人造謠就把我造謠走了。”
幾個月前的美國工廠中美文化沖突事件,曹德旺堅定的認為解雇副總經理是因為他工作不稱職,浪費錢。很多美國工人上班‘磨洋工’,美國工廠的生產力明顯沒有中國生產力高。
“中國制造業確實存在問題。”此時的曹德旺眉頭輕鎖,“一,流動性過剩。二,低水平同質化建設比較多。三,現在國家在轉型調整,無論是生態環境、金融環境還是經濟環境都對制造業有制約,稅收重、費用重。制造業面臨著綜合性的多方面因素考驗。”
美國工業化基礎扎實,中國是農業大國。中美制造業的差距是長久的歷史文化遺留下來的,曹德旺覺得必須面對這個現實,要想度過目前難關,需要首先有一個大格局,能夠理解國家調控政策。其次,每個人把自己的行業做好,做到極致。這樣國家的問題就自然能夠解決了。
企業該不該“走出去”?如何“走出去”?
盡管福耀玻璃已成為中國也是全球最大的汽車玻璃專業制造商,但是在多個公開場合,曹德旺仍很樂意稱自己是小微企業的代表。
的確,時光倒流到四十多年前,曹德旺做過倒賣木耳的生意、賣過樹苗、做過廚師。1983承包高山鎮異型玻璃廠,在一年時間內,使企業扭虧為盈。福耀玻璃的成立也是從小微企業做起。

他把小微企業比作國民經濟的“神經末梢”,為大企業服務,同時為大企業消化產品。應得到國家的重視和培養。
對于“死亡稅率”即“把小微企業的經營成本算起來,稅率負擔高達40%,成本和負擔之重使小微企業活不下去。”的這種說法,信仰佛教的他給出了如下解釋。
“《金剛經》里面阿難問釋迦牟尼佛:你死了以后我拜誰為師?釋迦牟尼說,你拜戒律為師。靠自己戒掉貪嗔癡,就會成佛。因此,小微企業不要跟人家比,人家賺20%、30%是他的事情,我們賺5%是因為不熟悉進貨渠道和產品,熟練了利潤就上來了。”
他不建議小微企業輕易轉型升級和跨國發展,“現在這么困難,不轉不死,一轉就死,因為轉型和生機是動意詞。在中國都沒有做好,出去怎么做?實力不夠的話不要跨國,資金短路的時候資本主義國家不支持你。”
但是如果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無論是從產品、技術、資金等各方面來說,都有實力跨出去,那么就一定要走出去。
“走出去”要做到有的放矢。要想好“為什么走出去?”、“要走向哪里,是否了解”、“要做什么?”、“走出去是否還能走回來?”等一系列問題。
“為什么走出去?”也就是要對走出去的“目的”想清楚。

福耀玻璃在美國的投資,花了19年時間研究市場。在俄羅斯市場的研究,也花了17年的時間。福耀玻璃是先用產品去探索需求、培養市場。需求確定了再進行投資。
“要走向哪里,是否了解”是企業要確定的目標、要做的調研。
歐美發達國家的優勢在于有著成熟的市場經濟。劣勢在于其本地企業水平和品牌知名度也很高,投資優勢不明顯。曹德旺認為金磚國家是個不錯的方向。
“要做什么?”是企業定位,“走出去是否還能走回來?”指的是盈利。
在曹德旺看來,企業走出國門是為了和當地企業實現互補,而不是切斷別人生路。“走出去”之前要考慮到將面臨的問題,比如當地經濟穩定程度、文化差異、法規制度、本土化管理等。走出國門就是為了盈利,一切將回歸商業本質。
如果中國經濟必將國際化、全球化,企業“走出去”是企業擴張必經之路,那么正視中外制造成本差異,改善國內企業經營環境,將是拓展中國經濟空間的有效途徑。
“一塊玻璃改變命運”
1946年,曹德旺出生在上海,在福清長大。9歲上學,14歲輟學。在一日兩餐的清貧家境下,母親樂觀的性格對他的影響很大。母親教育他“出門要抬頭微笑,不要說肚子餓,要有骨氣、有志氣!”的話至今記憶猶新。
1976年,曾做過一系列小生意的曹德旺,回到福清高山鎮異型玻璃廠當采購員。7年后,他承包了這家玻璃廠,并很快實現盈利。

一次曹德旺帶著母親去武夷山景區游玩,回家時雇了一輛小汽車。司機提醒他不要碰壞幾千元錢一塊的玻璃。在驚異于汽車玻璃的昂貴后,曹德旺回福州后,開始了在汽車玻璃領域的探索。
成本低、利潤高、被外國品牌壟斷,是曹德旺考察完汽車玻璃市場后的總結。從那刻起,他就立志,要讓中國人有一塊自己的玻璃。
1986年,年過不惑的曹德旺開始了制造汽車玻璃的籌備工作。因為趕上國家鼓勵汽車零部件國產化,他順利拿到投資,之后去芬蘭買回一套生產汽車玻璃的機器。
終于,曹德旺生產出成本不到200元的汽車玻璃,并迅速火爆市場。這也成為他一生中里程碑式的選擇。
1987年,福耀玻璃成立,曹德旺在引進新技術新設備、降低成本的路上持續摸索。在同質化競爭激烈的情況下,順利轉型為汽車玻璃配套商,并很快占據了將近一半的市場。
同年,福耀玻璃上市。
如今,福耀玻璃成為世界多個汽車品牌的全球配套供應商,并躍居為世界第一大汽車玻璃廠商。

除了做玻璃,有太多的機會可以讓曹德旺賺的盆滿缽滿,比如1991年,福耀上市的時候,他主動屏蔽了做房地產獲利的機會。上市后,又放棄了做私募基金和金融的方向。
但是,曹德旺從不后悔。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對玻璃情有獨鐘。如同看書喜歡把一本書翻爛、吃透一樣。他工作甚至生活的意義,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做好一片玻璃。
艾問·快問快答
艾誠:在2016年的時候您宣布要用10億美金在美國建廠,您認為中國的制造企業除了人的成本有一點優勢以外什么都比美國貴?
曹德旺:美國從七十年代開始去工業化,做虛擬經濟、做IT,應該客觀的承認,在美國制造環節的成本跟中國比,各方面的要素成本都低,中國人很敬業,做事情效率也高,但是如果加進去交易成本跟制度成本,中國企業是沒有競爭力的。
艾誠:您曾被造謠要“跑路”,你對中國企業家“跑路”怎么理解?
曹德旺:我不知道他們怎么想,反正我不會離開中國的。
艾誠:福耀玻璃成為全球最大的玻璃企業,走到今天最重要的是什么?
曹德旺:負責任。
艾誠:中國現在很多虛擬經濟,互聯網經濟,房地產經濟,您如何看待?
曹德旺:他們做他們的,我只做玻璃,只守在我的陣地上。
艾誠:中國的百姓以及企業主,應該對中國經濟持有什么樣的態度呢?
曹德旺:戒掉貪嗔癡,按照你自己的本領做一個工作。
艾誠:今年公司上半年的營收是87億多,增長14%,凈利潤竟然有13億多。但是,在美國的公司虧損上千萬美金。
曹德旺:去年美國工廠虧了一億美金,按照今年上半年跟去年上半年同期對比的話,虧了一千萬美金,我認為很滿意,因為6月份開始盈利了,今年不虧一億美金,就算持平我也相當于賺了一億美金。
艾誠:您作為頂級企業家的代表,在外匯政策上有哪些呼吁嗎?
曹德旺:一個國家的匯率跟它的外貿價格相關,人民幣升值產品就降價了,它本來就虧本,降價不更虧了?我本身就是農民企業家,皮比較厚,反正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艾誠:有一篇叫《中國工廠遇到美國工會》的新聞又炸了,您能不能分享一下真相,到底工廠和工會怎么了?
曹德旺:我很自豪福耀是中國對美投資制造業最大的企業,如果中國企業到美國投資,就好像你到亞馬遜岸那邊玩的時候會碰到鱷魚,滿地都是鱷魚,這很正常,碰到鱷魚不等于會被鱷魚吃了,我會碰到鱷魚,但是我有治理鱷魚的辦法。
艾誠:俗話說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那“曹二代”們準備好了嗎?
曹德旺:曹家的后代非常有勇氣,真正落實了他老爸的勤勞和樸實。
艾誠:伴隨著智能化的提高,工人失業也是一種可能的社會現象,您怎么看?
曹德旺:當然會有那一天,但不是現在。中國的制造業還非常落后,真正把大數據應用在管理中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艾誠:您是中國首善,捐款已逾80億人民幣,您建議別人和您一樣也多做慈善嗎?
曹德旺:做慈善不是目的,最終目的是做人,只要你心地善良,有德仁之人,有憐憫之心,愿意同情別人、幫助別人,做社會有益的事情,這本身就是善。
艾誠:您怎么理解格局?
曹德旺:格局在我的理解就是意志、愿景、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