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觀娛象限，作者丨潮巖，編輯丨緲秒

可以想見，今年的萬圣節，賣得最好的應該《魷魚游戲》里鮮亮的玫粉色連體工裝了。

椪糖走紅、面罩脫銷、相關服飾擠進亞馬遜暢銷榜，中國義烏的商家更是賺了個盆滿缽滿，今年以來，沒有什么比《魷魚游戲》更加火爆的存在。

這部以大逃殺為主題的韓國劇集為Netflix帶來8.91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7.3億元）影響價值，其股價也一路上揚。《魷魚游戲》在上線四周內全球有1.42億用戶觀看，而Netflix目前的全球付費用戶數為2.14億，也就是說Netflix遍布全球的用戶中有約2/3都曾看過該劇。

然而，根據《經濟學人》的報道，這部現象級的電視劇在韓國本土上線時，卻受到了相當數量的批評。一位影評人抱怨道，“雖然每種類型的劇集都不乏陳詞濫調，但《魷魚游戲》中的太多場景都會讓你想起你看過的其他每一部生存題材的電影?！北热缛毡镜摹洞筇託ⅰ?、《賭博默示錄》，或者是美國的《饑餓游戲》。

在中文互聯網上，除了漫天刷屏的話題貼和梗圖，也出現了和韓國人一樣對它的推崇感到不解的聲音：“這不就是網文里所處可見的無限流？”

還有博主不無酸澀地抱怨：“我們有更好的（無限流）本子和創意，只是拍不了。”

生存題材的大逃殺類內容由來有之，從東亞到好萊塢，從影視改編到游戲設計，這股熱潮流行已久，學徒甚眾，但成功者寥寥。而網友口中的無限流網文，與之亦有相似之處，卻在發展中形成了一種特定的模式，也確實是近幾年國內網絡文學的熱門類型。

究竟什么是網文中的無限流？

01、濫觴：不再善意的“系統”

想象一下，有一天你醒來，突然發現你已經落入了另一個時空。此時一個聲音告訴你，它是“系統”，也許還會出現一個可視化的面板。

系統會告訴你關于這個世界運轉的規則，以及你現在的任務。無論這個任務聽起來多么難以完成，你都必須盡力去做，不然下場可能就是承受重大的傷害甚至死亡，聽起來很刺激。這就是大部分無限流小說的開頭。

2007年，作家張恒（筆名zhttty）在起點網發布了一篇名為《無限恐怖》的小說，自此確定了國內“無限流”這一題材的基本框架。

在《無限恐怖》中，主角鄭吒因為青梅竹馬的離世而對現實世界心灰意冷，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一個名為"主神空間"的輪回世界，經歷恐怖片的一次一次輪回。鄭吒作為主角，在一次次的險象環生中，成為了這個世界里的“最強者”。

不難發現，《無限恐怖》的基本套路依然沒有走出男頻玄幻網文“升級打怪”的模式，而設定把主角團不斷放置進經典電影的世界觀，比如《侏羅紀公園》《生化危機》《猛鬼街》等，此類手法也承襲自網文中一貫的“快穿”模式。

一時間，起點網出現了大量跟風之作。甚至有作者直接讓自己的主角穿越到了《無限恐怖》這本小說中去，簡直是一個無窮無盡的套娃。

盡管《無限恐怖》身上有許多熟悉的套路，但畢竟也沒有哪一個類型是憑空而來的。張恒吸納了玄幻小說和快穿小說的給養，卻沒有局限于前人的類型。為了使這種不斷穿越的設定合理化，張恒解釋這是某一種現世所未知的科技手段創造出來的獨立時空，這一設定也在后續的無限流小說中被廣泛使用。

有別于快穿小說中人物往往頂替別人出現，無限流小說中的主角即便穿越到了別的電影、小說或者漫畫中，也通常是以“本我”存在。與此同時，無限流小說開創了人物與系統的博弈與抗衡。

在之前的網文套路中，不管是玄幻題材、網游題材這樣的“升級流”模式，還是前文所提到的“快穿”模式，其中的人物，要么是根本沒有察覺到系統的存在，要么是與系統合作，主動融合，以完成任務。而這種默不作聲的龐大系統，相當于世界觀本身，幾乎是善意的。

但無限流的系統，好像只是單純地想要你死。

根據武漢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的研究生閆某的總結，“無限流”小說通常有一個凌駕于時空之上，制定規則和發布任務的系統，還有跟隨著每一次任務變換的場景，以及最重要的，人物，也就是主角團。所以可以將這種小說模式總結為“系統+場景+人物”。

這一定義，便將《土撥鼠之日》、《忌日快樂》等已經被好萊塢玩膩的“時間循環”梗排除在了無限流之外，形成了中文網文里獨有的一種模式。

02、融合：量變促成質變

《無限恐怖》的成功標志著一個新流派的誕生，一時跟風者眾，說得上名字的，還有《王牌進化》和《無限道武者路》。前者完滿了街機的世界，創造了懸念感十足的劇情沖突；而后者，更是首次進行了用一個多元宇宙縫合不同副本的嘗試。

但真正能夠寫好、甚至只是寫完的，卻也沒有那么多。

正如關于無限流小說的論文所言，“如果用傳統文學的評價方式去評價網絡文學時，會發現大部分網絡文學都存在語言貧瘠、結構錯亂、表現手法單一、思想主題薄弱等問題”。

無限流小說的模式決定了它們大多是由相對獨立的一些單元（又稱“副本”）組成的，那么在寫作的過程中，如何處理這些單元之間的聯系，就是考驗筆力的地方。大多數網文作家都會在這里陷入重復套路。

同時，獨立單元的模式也極大地拓展了小說可以發揮的空間，允許這個故事延長或者冗長至百萬字。而在這么大的體量下，作者為了刺激讀者的閱讀快感，就需要不斷強化人物的能力。在這個過程中，如何做到前后人設統一、邏輯連貫，不與前文脫節，本身也是巨大的挑戰。

在無數本越來越同質化的“開金手指升級”類無限流網文之后，量變也最終促成了質變。

無限流小說逐漸成為了網文中的大勢，恐怖無限流、玄幻無限流、數據無限流不一而足，“無限”融合的元素包括科學、宗教、神話、傳說、歷史、電影、動漫、游戲等等。

但按照“快穿”或者“輪回”的模式，能穿越進去的經典電影和小說是有限的，很快就用完了。那么，既然已經是“現世所未知的科技手段創造出來的時空”，為什么一定要用現有的作品呢？

作者們開始在無限流的副本中承擔“創世神”的工作，在更大的空間里放任想象力的馳騁。

在縱橫網上，作者緣分0發布了小說《無盡武裝》。另辟蹊徑之處在于，這本小說中的主人公不再以完成任務作為首要目標。用傳統的眼光來看，這本小說幾乎沒有劇情可言，也無談任務內心的成長，推進全靠短期的沖突和戰斗。但不斷刷新的副本和系統任務依然存在，快節奏的打斗也標志著《無盡武裝》確實是一本鮮明的無限流小說。

而《無盡武裝》中數據化的屬性和技能系統，殺怪掉寶的設定都讓這本小說看起來更像是一本文字化的網游。

網絡游戲的成功早已驗證，只要設置好數據的平衡，就等于掌握了玩家的激情。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獲得的快感大概和看游戲大神直播差不多。但文字比視頻提供了更多想象的空間和深度，更好的部分在于——你永遠都不會輸。

不過，無限流的受眾也并不是只有熱衷于打斗和游戲的男性讀者。在男頻網文里逐漸走向審美疲勞的無限流，也在女頻世界里開始流行了起來，早在2014年，須尾俱全就在起點女生網連載了一部名為《末日樂園》的無限流題材小說，頗為火爆。

后來，類似作品不斷，XX樂園也層出不窮。從起點到縱橫、磨鐵，以及晉江文學城等，無限流的火愈燒愈旺。甚至有些非無限流題材，也會帶點無限流元素。

2018年，以耽美小說著稱的晉江文學城，又出現了一本現象級的耽美無限流，《全球高考》。截止至目前，《全球高考》已經在晉江文學城收獲了超過132萬收藏，總積分達308億，成為2019的“全站年度佳作”（小說在2019年完結）。

在這部小說中，“全球高考”的全稱是“全球大型高危險性統一考試”。作者木蘇里同樣沿用了開山祖師的設定，以一種未知的科技手段，將一群人傳送到了一個特殊的時空。在這里，主角團們需要進行各種各樣的考試，考不通過的，則會喪命。

考試的科目看起來和普通的高考沒什么區別，有數學、語文、外語、政治和歷史題……但作者在這些科目中盡情地加入了各種元素，讓主角穿越回16世紀，拯救歷史上被困的荷蘭商船；或者是回到宗教迫害嚴重的歐洲中世紀……這個多元的宇宙成功地包容了原本屬于不同文化體系下的元素，宏大敘事的背后則是作者通過人物縫合各個“副本”的野心。

在這種野心的映襯下，耽美的設定反而淪為了只是用來吸引特定受眾的賣點，感情線不免顯得單薄。

然而僅僅是這樣的趣味性是不夠的，在這本小說中，人物始終不愿意遵守系統的規則。最終懸念揭露，主角最開始的目的便是摧毀這個不人道的系統。

到這里，無限流小說竟然擺脫了“無腦爽文”的窠臼，呈現出了一絲映射現實的文學性——人與系統的戰斗，難道不正體現著我們與現實的博弈么？

而近幾年來，除《全球高考》以外，晉江頭部的無限流小說還有《地球上線》《死亡萬花筒》等，人氣都居高不下。

到了2021年，這里又完結了另一本耽美無限流科幻小說《薄霧》。小說大玩時間概念，以一個能夠管理時間的組織將原本原子化的副本們串聯到由不同的時間線組成的平行宇宙中。主角團們穿越平行宇宙，見到了各自人生不同的可能性——失而復得的家人，重來一次的機會，真與假的抉擇，都使小說中原本只是物理層面的理論上升到了近乎哲學的領域。

從《無限恐怖》中僅僅為了生存而與系統戰斗的主角，到《全球高考》里主動與系統對抗，再到《薄霧》科幻與哲學的思辨，無限流小說的主人公們徹底覺醒了，而無限流的題材本身，似乎也成為了一個具有無限可能的宇宙。

只是除了網文外，我們至今沒有見到別的可能。

03、謎思：影視化的缺位

打開晉江文學城網站，《全球高考》的頁面顯示，這本小說的廣播劇、有聲書、漫畫和影視版權皆已賣出，但至今未傳出影視立項的確切消息。

各種營銷號微博滿天飛，劉昊然、吳磊、鄧倫等男演員都紛紛躺槍，但連影視版權在哪家公司手里也是云山霧罩，語焉不詳。

除了今年夏天，廣播劇的出品方在上海有一個二次元快閃店以外，這個超人氣IP似乎根本還沒有開始真正發揮它的價值。

和別的網絡小說讀者們一聽到影視化的風聲就開始“民選”演員不同，《全球高考》的粉絲們對影視化的期待則似乎是——最好別拍。

除了對于耽美感情線的選角和改編懷疑，粉絲們的憂慮還在于題材中的宗教、血腥、暴力和外國歷史部分無法過審。如果驚心動魄的冒險被“魔改”成了用正義感化一切，原作的魅力也就不復存在了。

而近幾年網文的IP改編極為興盛，無限流小說卻一直沒有影視化成果，更大的問題或許還在小說文本。

以《無限恐怖》來說，阻礙來自于小說中對經典之作直接的挪用。假設真的有影視公司想要籌拍《無限恐怖》，他們首先要一起購買《侏羅紀公園》全系列、《生化危機》全系列等等上游內容的使用版權。這使得項目的影視化成為了幾乎不可能。

而且，正如前文中所提到的，無限流題材有一個原生的弊端——即孤立的副本單元和不斷重復的套路。早期的無限流小說動輒五六百萬字，大多都存在這個問題，這同樣也是改編劇本的致命傷。

影視作品對于文本的要求并不在于優美的文字或者深刻的立意，而在于清晰的主線和人物的成長。這兩點，恰恰是大部分無限流小說都缺失的。

比起版權問題，也許文本改編的難度才是影視化缺位的真正主因。

目前，國內市場上現存的無限流題材的影視作品只有2018年由李易峰主演的《動物世界》。但電影改編自日本生存類題材經典作品《賭博默示錄》，也并非本土的無限流網文。5.05億票房的平庸表現使得續集遙遙無期，不少網友稱，既然第一部只拍了一個副本，它就算不上是真正的“無限流”。

時間推進到2021年，正午陽光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八月初，由晉江文學城的無限流小說《開端》改編的同名電視劇殺青。該劇由白敬亭和趙今麥主演，資料頁顯示，這是游戲架構師肖鶴云和在校大學生李詩情在遭遇公交車爆炸后“死而復生”，于公交車出事的時間段內不斷經歷循環，從下車自救到打破隔閡并肩作戰，努力阻止爆炸、尋找真相的故事。

聽起來設定又回到了《土撥鼠之日》類似時間循環的老梗，官方定義是一部集合了無限流、密閉空間與解謎風元素的懸疑題材，似乎也并非上文所述的典型融合“無限流”。

不過《開端》嘛，好歹是開了個頭，希望它真的能夠成為國產無限流網文礦山開采之路的“開端”吧。只是此開端或許非彼開端。

雖然《魷魚游戲》從內容深度上和類型品質上來說，并不一定經得起多少推敲，但不論是Netflix高度成熟的工業體系還是韓國的文化輸出，我們目前都難以企及。國產無限流網文想拍出一個《魷魚游戲》，那恐怕還有另外的一條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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