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武瑛港? 編輯 | 徐旭
21世紀經濟報道見習記者 武瑛港 吉林報道 “真正的原始創新藥,第一必須是全球首創,第二要得到國際認可,第三應該在國際市場上擁有足夠的市場份額及一定銷售額,以上三點缺一不可。”近日,在第六屆長白山醫藥國際產業發展論壇中,國家新藥咨詢委員朱迅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采訪時說道。
中信建投證券投行委高級副總裁吳嘉煦也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國內創新藥正處于中早期,仿創結合,創新以me-too類藥物為主,還沒有過渡到成熟的me-better或者first in class階段。“現在上市企業仍以仿制藥企業為主,面臨高額銷售費用問題,拼銷售、拼渠道,但未來一定是拼研發,這是大勢所趨。”
吳嘉煦分析,這是一個發展過程,任何一個創新藥領域,市場大概只允許3-5個me-too藥物存在,必然會倒逼其他企業對me-better和first in calss藥物的研發。
另外隨著未來創新藥研發接近國際水平,國內可能會形成license out和license in相結合的模式,一方面隨著研發水平提高,國內企業可以轉讓自己的管線權益,進行技術溢出,另一方面也會引進更多優質在研管線,豐富國內市場。
“但是就現狀來講,隨著香港18A以及科創板的推出,大量資本流入創新藥行業,資本是逐利的,必然想盡快退出,短期內導致中國創新藥更多走向研發時間短、成功率高的仿創結合模式。” 吳嘉煦說道。
同時朱迅也對21世紀經濟報道指出,目前不只是me-too類藥品進入白熱化競爭,first in class和me better都面臨著很大的挑戰。
對于first in class,其失敗率非常高,從臨床到審批上市,全球成功率不超過8%;對于me-better藥物,雖然first in class不一定是best in class,但是因為研發新藥投入的成本大幅增高,產品上市后被超越的代價太大,所以企業在前期都會不斷進行優化,大部分新藥上市已經85分,后續其他企業再做me-better難度會非常大。“60分的藥品和80分的藥品區別很大,但是85分和90分沒太大區別。”
在國內創新藥存在上述困境的背后,支付端似乎對改良市場環境起到越來越關鍵的作用,與此同時,國內眾多藥企也正面臨如何完從成本中心到利潤中心轉身、從生物科技到生物制藥轉身等問題,如果轉身不成功,這些藥企的命運又會走向何方……
支付端對創新藥市場至關重要
朱迅在上述論壇中分析,目前國內醫藥企業陷入了“低投入”的惡性循環,但國際法規市場醫藥企業的盈利模式非常清楚,即高投入、高利潤,以技術和知識產權建立市場優勢。
實現這樣的市場環境需要有三點保證:一是嚴格的市場準入和監管,要建立科學、規范、透明、穩定的監管政策;二是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包括專利延伸、數據保護等;三是適當的醫保支付體系。近年來,前兩點中國已在法規層面和國際接軌,但還存在立法之后的執法、司法、普法以及如何讓從業者發自心底的遵紀守法等問題。
對于第三點醫保支付問題,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據了解,我國醫保基金壓力正在持續增大。3月9日,根據國務院消息,國家醫保局局長胡靜林發布文章表示,受多個因素影響,提高醫保收入的空間日漸縮小,同時,不斷增加的慢性病患病人數、不斷加深的老齡化程度、不斷進步的醫藥技術等都在刺激醫療消費增長。財通證券計算機首席分析師趙成曾建立模型預測,到2030年,個人和醫保基金支付占10萬億元左右,較現有規模增長200%。未來8年有可能出現當年醫保基金盈余為負的情況。
但支付端對創新藥市場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朱迅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美國是世界制藥強國,但羅氏、諾華、GSK等跨國藥企都不是美國企業,實際上現在全球創新藥多是美國醫保買單,如果沒有美國醫保,全球的創新藥也不會這么活躍,沒有原創的新藥,也就沒有generic drug(仿制藥)、me-too、me-better以及后續的fast-follow。
中國也有巨大的市場,只要把支付端打通,全球創新藥企都會進來,整個市場水漲船高,也會帶著中國藥企一起發展。但是目前中國創新藥的市場還不完善,所以中國很多創新藥企如果想走原始創新,首選可能還是考慮海外市場。
“藥品是特殊商品,其市場中有五個要素,簡稱‘5P’——即product(產品、藥品)、provider(醫院)、physician(醫生)、patient(患者)、payer(付款者)。現在國內創新藥市場的主要買單方是政府層面的醫保,這就很難形成良性循環的市場氛圍,也很難自由發展或通過市場機制來調節。”朱迅說道。
藥渡咨詢也曾分析,醫保是促進本土創新藥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杠桿,某種意義上決定了本土創新藥企的發展前景。醫保談判如果“唯低價中選”,短期內節省醫保基金、患者得到實惠,但從長遠來看,本土創新藥企可能會失去可持續發展的能力,對外資藥企的競爭力減弱,之后外企又可以相對從容地制定高價格,因此,如何充分考慮長短期利益的取舍平衡,將成為醫保部門決策者面臨的一個戰略選擇。
與此同時,我國醫保基金也正在面臨巨大壓力,朱迅在論壇中用形象的比喻表示,以前醫保基金是“一桌人吃飯”,現在是“五桌”——以前中國醫保主要保障基本藥物,用于多發病和常見病,現在又新來四桌客人,第一桌是治療癌癥等重大疾病的藥物,第二桌是治療慢性病的新藥好藥,第三桌是兒童用藥,第四桌是用于搶救的藥物,但問題是仍然只有一桌的飯錢。
因此,一方面,有觀點認為發展商業保險,促進創新藥多元化付費模式將成為必然發展趨勢,另一方面,朱迅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中國只有一部分頭部藥企應該做創新藥,其他大部分藥企還是要老老實實專注仿制藥,提高質量、降低價格,但這個過程一定會淘汰一批企業,中國不需要5000家制藥企業,美國也就五六百家,中國2000家足夠,甚至可以再少點。
“根據目前情況判斷,未來幾年國家不太可能大幅增加醫保資金投入,因此企業不要寄希望于中國藥品銷售市場的增長,有可能不增反降,因為醫保還要考慮醫生服務費用問題,所以醫藥行業現狀并不樂觀,大浪淘沙,只有有見地的企業家才能化危機為機會。”朱迅在論壇中說道。
資本退出后,創新藥企命運走向何方
除了支付端困境,國內藥企可能還將面臨資本退出的難題。
朱迅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在仿制藥包括biosimilar類藥物競爭白熱化,me-too、me-better以及后續的fast-follow高度同質化的情況下,資本吃虧了才會退出,目前資本在教育、共享經濟、互聯網領域都已吃虧,但是生物藥企業“死得太慢”,所以還有大批不合格的投資者存在,他們賬面浮盈,但后續可能會遇到大問題。
吳嘉煦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采訪時表示,近年在國家對醫藥行業大力支持下,醫藥企業融資井噴,2020年在疫情背景下,一級市場醫藥企業融資超過800億,2021年上半年將近440億,而且其中有超過90%的資金流入創新藥企業,創新藥企融資的火爆程度可見一斑。
香港18A和科創板的推出,給未盈利醫藥企業提供了IPO融資渠道,因此資本更加愿意投醫藥企業尤其是創新藥企業,哪怕沒有盈利,上市之后仍然可以退出,所以2020年有將近30家醫藥企業上市。
吳嘉煦分析,資本熱的同時也暴露出兩個問題:一方面,90%資金流入創新藥企,其他仿制藥企業、傳統中藥企業以及缺少獨家核心品種的醫藥企業,發展將受到制約;另一方面,醫藥是資金技術密集型行業,就意味著要有持續資金投入,但部分企業早期虧損,拿不到銀行融資,就只能借助股權融資,但如沒有好的品種,股權融資亦會受到影響,因此歸根結底企業還是要注重自己的“內功”,提升研發能力。
朱迅對21世紀經濟報道表示,現在大部分醫藥行業投資者都還不合格,部分頭部投資者資本力量較強,可能會把后續的投資者變成“韭菜”,更重要的是可能也把創業者變成“韭菜”,即使這些創業者的公司已上市,如果完不成三個轉身,他們將無法收回長達十幾年的時間成本和機會成本。
朱迅分析,第一個轉身是如何從cost center(成本中心)變成profit center(利潤中心),雖然18A和科創板推出后有很多藥企上市,估值10-30億美元,也有很多藥企投前估值5億美元左右,但未來5-8年能完成從成本中心到利潤中心轉化的企業或許并不多。
第二個轉身是如何從biotech(生物科技公司)變成biopharma(生物制藥公司),甚至是biopharmaceutical(自身擁有生產能力的生物藥企),有數據顯示,美國在1980年至2020年40年間,真正成長起來的biopharma或biopharmaceutical不超過0.5%,因為biotech只做研發,但后續需要整個銷售體系來支撐。
“問題是大部分創業者都是技術背景出身,對市場不了解,現在資本把他們吹到很高的位置,資本撤出后,他們就成韭菜了。” 朱迅說道。
第三個轉身是現在很多醫藥企業從市值看是大公司,但其實是小公司,絕大部分透支了8-10年的發展期,該如何從市值的大公司變成實質的大公司,過程中有一點風吹草動,這些企業就會面臨危機。
高特佳弘瑞投資董事長黃青認為,現在醫藥熱點層出不窮,大量資金在追逐和涌進行業,隨便一個醫藥類,哪怕是很早期的企業估值價格也不菲。普華資本合伙人汪軍曾表示,近三年中國醫療企業IPO數量達到118家,2020年一季度疫情背景下,全球醫療健康行業融資金達到120億美元,主要集中在生物醫藥和數字醫療,但同期其他產業獲得的投資很少。
朱迅對21世紀經濟報道分析,在泡沫之下,所有人都瘋狂,如果完不成轉身,藥企將面臨三個命運:
第一個命運是持續融資,在納斯達克、18A、科創板接連上市,如果最后錢花沒了,還沒有完成轉身,企業就將面臨第二個命運,被大公司收購,美國市場每年有2000億美元的行業資本進行兼并收購,但是中國市場可能連20億美元都沒有,如果無法被收購,就將面臨第三個命運,公司解體,將部分有價值的項目賣給跨國藥企。
對于在未來5-8年完不成轉身,并且既沒有持續融資能力,又沒有被大公司收購實力的biotech公司來說,逐步“升華”將是其主要選擇路徑。“跨越升華”意味著由me-too、biosimilar、 fast follow、license in向差異化、多元化、國際化發展。
“部分大型跨國藥企把自己的R&D Center(研發中心)砍掉,目的就是尋找在全球市場有價值的項目進行投資和合作,但國內企業產品同質化這么嚴重,現在的me-too、me-better、biosimilar他們會要嗎?即使是fast follow也必須比其他產品快很多、好很多,才能在國際市場中有價值。”朱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