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化產業評論

靴子落地！持續了十年的米高梅尋求收購之旅終于畫上句號。當地時間5月26日，互聯網巨頭亞馬遜宣布以84.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老牌制片廠米高梅（MGM）。此次收購若通過司法部審批，亞馬遜將獲得米高梅版權庫中的4000多部電影和17000多個電視節目，以及旗下的有線網絡頻道Epix（注：Epix是2009年由米高梅、維亞康姆、獅門聯手創辦的有線網絡頻道，擁有米高梅、派拉蒙和獅門影業的大部分影片首輪播出權）。

一方是曾經擁有市場話事權、好萊塢歷史上標志性的大制片廠，另一方則是新千年科技革命的佼佼者、FAANG（注：FAANG是對Facebook、Apple、Amazon、Netflix、Google美國五大科技巨頭的合稱）成員的之一的科技巨頭，在派拉蒙法案被廢止、新冠疫情的沖擊以及流媒體大戰越演越烈的背景下，兩者的聯姻有多重故事。

米高梅：百年老兵的步履維艱

創辦于1924年的米高梅，不僅見證了好萊塢百年電影產業的發展，也經歷了數次易主。

受派拉蒙法案和電視業興起的影響，上世紀60年代，輝煌一時的米高梅由盛轉衰。1970年米高梅被柯克·克爾科里恩買下，此后他兩次轉賣，又兩次買回，使其飽經磨難。直到1981年并購聯美，獲得007的品牌，米高梅才得到暫時的喘息。

新舊世紀之交，米高梅由于缺少制作資金和制片策略的失誤，沒有抓住特效技術和動畫科技的浪潮，發展舉步維艱。2005年2月康卡斯特、索尼、普羅維登斯、德太投資等財團組建了米高梅控股公司，4月該公司以48億美元的杠桿收購了米高梅電影公司。但非現金收購的方式，對米高梅的巨額債務治標不治本。2008年金融危機后，米高梅的總債務高達37億美元，每年需要支出2.5億美元的利息。巨額債務壓力下，2010年11月米高梅宣布破產保護，并于年底進行重組，12月20日，米高梅電影公司與望遠鏡電影公司合并，五億美元的融資輸血讓米高梅暫時告別破產。

此后，盡管數字化轉型以及與索尼、華納等的合作給米高梅帶來了轉機，但在新冠疫情沖擊下，重磅影片《007無暇赴死》的延期發行等又讓米高梅陷入困境。2020年底，米高梅再次尋求出售。

2021年，積重難返的米高梅等來了亞馬遜的雪中送炭。若收購通過，亞馬遜將幫助米高梅保存遺產和電影目錄，以及提供資金進行拍攝電影，將為米高梅艱難前行50余年的窘迫路程畫上終點。

亞馬遜：流媒體混戰中的野望

亞馬遜溢價收購米高梅，當然還是為其流媒體業務補充彈藥。

以2019年11月Disney+和Apple TV +上線為開端，北美趨于平靜的流媒體大戰再度激烈化。傳統三強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Hulu+的地位受到新入局者HBO MAX、Disney+、Peacock等的挑戰。

特別是迪士尼的高速成長，讓亞馬遜感受到了危機。截止2020年底，迪士尼旗下三大流媒體（Disney+、Hulu+、ESPN+）付費會員突破2億，總會員數與Netflix和Amazon不相上下，而2021年3月10日，以合家歡內容為主打的Disney+訂閱數則突破1億，距離該平臺上線僅僅只有16個月，這樣的增速遠遠高于Netflix和Amazon Prime Video的歷史和同期水平。

拉新以及PVOD等增值服務上的競爭，其核心在于內容儲備的數量和質量，這是當前所有流媒體玩家的共識。

Netflix繼續走高內容產出路線，2021年其內容預算高達170億美元，計劃2021年度推出70部電影，依舊用海量內容來保持增長和用戶活躍度。Disney+則在產量和內容差異化上雙管齊下，2021年計劃推出漫威系列劇集和星戰系列劇集各15部，迪士尼動畫/真人系列/皮克斯系列的劇集和電影各10部，而1月上線的漫威擴展宇宙劇集《旺達幻視》一炮而紅，助推Disney+訂閱用戶突破1億大關。

再反觀Amazon PrimeVideo，作為Prime服務的組成部分，有其天然優勢。但繼2018年《海邊的曼切斯特》《推銷員》等影片沖入了頒獎季后，亞馬遜的原創內容明顯乏力，在藝術性和產量上都不及駕輕就熟的Netflix，更別提加碼流媒體投入的老牌內容制作公司迪士尼、華納、環球和派拉蒙。流媒體競爭的白熱化，使亞馬遜處于不進則退的尷尬境地。

△亞馬遜的飛輪效應

亞馬遜在零售電商（Prime ）和終端市場（Amazon Fire TV）上有其天然優勢，飛輪效應（注：飛輪效應，即通過提升為Prime會員提供的附加值，進一步促進會員更多地消費）戰略也促使亞馬遜一直保持著領先地位，但這一戰略不再像過去一樣湊效了。相較于好萊塢老牌制片公司，亞馬遜原創內容生產上的短板將會進一步被放大。

而收購米高梅這樣百年廠牌，不僅能讓《亂世佳人》、全系列的《007》、《貓和老鼠》等經典在AmazonPrime Video上進行獨播，而且米高梅作為老牌制片公司積累下來的制作經驗和實力，能夠為亞馬遜提升內容產量和產出質量提供很大幫助。可以說，在內容生產公司都依附于大型傳媒集團的當下，所剩無幾的并購標的中，亞馬遜花費的這84.5億美元并不虧，這一收購將解亞馬遜的燃眉之急。

秦晉之好，也并非都是喜劇

當然，目前來看這只是兩家公司達成的協議而已，能否完成收購，還得看反壟斷調查。鑒于AT&T收購華納的曲折過程（注：2016年10月，AT&T報價854億美元收購時代華納；2017年11月，美國司法部宣布對這項并購案發起反壟斷訴訟；2018年6月，美國地方法院審核通過此項合并；2018年7月，美國司法部就AT&T并購時代華納一案提出上訴；2019年2月，聯邦上訴法院裁定允許AT&T進行收購），亞馬遜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不過好消息是，去年《派拉蒙法案》已宣布廢止，垂直領域的反壟斷可能有所松動。

另一個挑戰，來自于米高梅分發出去的版權合作協議。當前米高梅旗下的許多內容資源，受到授權合約的限制，如007系列電影和環球合作，由環球進行發行。在內容制作方面，米高梅也與許多巨頭有著合作合約，如電視節目上，米高梅為迪士尼制作7檔，為康卡斯特制作4檔，為AT&T制作4檔，為維亞康姆制作3檔，為Netflix、AMC和福克斯分別制作1或2檔。這表明，收購成功后對米高梅的內部整合，將是亞馬遜的一項重要工作。

米高梅的歸屬問題塵埃落定，至此，除了迪士尼外，好萊塢傳統八大均已成為其他巨頭的子公司。回首好萊塢百年歷程，這是一段市場支配權不斷變遷的歷史。

• 黃金好萊塢時期 ，五大三小支配市場

大蕭條后好萊塢開啟了黃金時代，有聲電影、彩色電影等技術創新不斷，電影生產如流水車間一樣運轉，批量制造的明星，讓觀眾對熒幕男神女神的崇拜趨之若鶩。

彼時，派拉蒙、華納、雷電華、米高梅、迪士尼、福克斯、聯美、環球等八大制片廠（注：1930年好萊塢形成五大三小的電影公司：派拉蒙、米高梅、福克斯、華納兄弟、雷電華、環球、哥倫比亞、聯藝，合稱為八大，是黃金好萊塢時期最具代表的大制片廠，區別于獨立片商）憑借著垂直經營所獲得的壟斷地位，源源不斷的生產類型片，再通過集體打包的方式出售給影院，形成了從生產到發行、放映的完美閉環。八大通過壓迫獨立片商和影院，賺得盆滿缽滿，也支配著電影市場的運轉。

• 90年代以來，逐漸被傳媒集團收編

1948年，派拉蒙法案禁止大制片廠進行制、發、放的垂直經營和實行包租制，失去壟斷地位的好萊塢八大由盛轉衰。再加上五六十年代電視業的快速興起，以及生產的電影內容無法再吸引觀眾，整個北美電影業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彼時，曾經不可一世的八大日漸艱難，成為了巨頭們并購的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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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上文所言，米高梅五十年來一直波折不斷，同樣命運的還有環球影業。環球影業曾在1962年賣給美國音樂公司、1990年賣給松下電器、1995年賣給飲料巨頭西格拉姆、2000年被水務集團維旺迪收購、2004年由通用電器和維旺迪媒體集團合并組成NBC環球，直到2011年被電信巨頭康卡斯特收購51%的股份才開始穩定下來。2013年康卡斯特又以167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剩下的49%的股份，NBC環球才成為其全資子公司。

哥倫比亞影業從80年代開始失去獨立性，1982年被可口可樂收購，1989年索尼以60億美元價格從可口可樂手中收購了哥倫比亞影業。華納兄弟則于1990年被傳媒巨頭時代公司并購，合并為時代華納，2018年更大的巨頭AT&T（美國電信公司）收購了時代華納，華納兄弟目前成為AT&T的一個子部門。至于曾經星光熠熠的派拉蒙，在1993年被影院起家的維亞康姆公收購，標志著好萊塢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大的電影公司成為娛樂和傳媒集團的一部分。

唯一保持獨立性的迪士尼則是橫向并購的受益者。1993年6000萬美元收購米拉麥克斯，1994年190億美元收購美國廣播公司ABC及ESPN體育頻道，2006年74億美元收購了皮克斯，2009年 42億美元收購漫威影業，2012年40.5億美元收購盧卡斯影業，2019年 713億美元收購21世紀福斯。90年代開始的對內容制作公司的橫向并購，一方面減少了競爭對手，另一方面也儲備了星戰、漫威等超級IP，這些IP正是迪士尼近年來制霸好萊塢的核心產品，也讓迪士尼電影成為迄今為止唯一一家從未被交易過的大制片廠。它正是通過不斷地橫向并購，將自己變成了內容生產巨頭。

從好萊塢大廠交易路徑來看，除去聯美被米高梅吞并、21世紀福克斯被迪士尼并購、迪士尼不斷橫向并購保持自身獨立性外，另外五家制片廠都是在90年代開始被巨型傳媒集團收入囊中。90年代這一波并購浪潮，擴充了傳媒產業的版圖，市場的話語權也轉移到更大的傳媒集團中，單一的影視內容制作公司已成為其附屬子公司，失去了市場獨立性和話語權。

流媒體帶來的鯰魚效應

90年代開始，大制片廠依附于巨型傳媒集團使得市場格局趨于穩定，巨頭旗下的好萊塢六大把持著市場（注：由八大而來，雷電華轉向電視業，聯藝在80年代被米高梅收購，黃金好萊塢時期的八大變成六大，六大是90年代以后好萊塢大制片廠的代表）。但是隨著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和Hulu轉向流媒體服務并取得快速增長，市場平靜被打破。

相較于傳統影院和電視等家庭觀影，流媒體服務具有便捷、海量、成本更低的優勢，是更優質的視頻消費方式。這導致了2015年以來北美市場影院觀影人次和傳統家庭娛樂消費不斷降低，流媒體從影院、電視端等傳統渠道搶奪了大量的用戶。圍剿流媒體，成為好萊塢大廠的統一戰略。那幾年，從院線巨頭到藝術話語權代表的電影節，都在抵制流媒體出品的電影。Netflix多次被戛納拒之門外，奧斯卡24提2中，電影商業和藝術仍然以傳統制片廠馬首是瞻。

△Netflix單季會員增長（注：來自老虎財經）

但觀眾是用腳投票的。Netflix和AmazonPrime Video的訂閱用戶，在2017年紛紛破億，好萊塢大廠們被迫從聯合絞殺到加入戰局。2020年可以說是好萊塢的流媒體轉型大年。

一是好萊塢五大（注：由六大而來，2019年迪士尼收購福克斯，好萊塢六大變五大）及背后的巨頭們紛紛推出自有流媒體平臺。

迪士尼動作最快，2019年11月率先推出自有平臺Disney+，并借助疫情紅利，在16個月后拿到了1億訂閱量的超高速增長。收購21世紀福克斯后，整合集團業務又拿到了HULU的經營權，提供差異化的成人內容，與合家歡的Disney+互為補充。旗下的ESPN+則是目前唯一一個以提供體育內容為主的流媒體平臺，其訂閱數也在4000萬左右。差異化和品牌化的打法，使迪士尼進入了流媒體爭奪戰的第一梯隊。隨后，2020年至2021年期間，華納、NBC環球、派拉蒙也都推出了自家平臺，并通過院線電影同步網播為自家平臺輸血，加入搶奪用戶大戰。

二是流媒體成為傳媒巨頭們并購交易和發展的戰略重點。巨頭們不僅不斷加碼的內容制作預算，還有以打造流媒體帝國為主要目的的兼并。

5月17日AT＆T宣布將旗下華納傳媒分拆并與Discovery合并，此項交易的題中之義仍然是流媒體。自去年5月HBO MAX上線以來，雖然目前在全球擁有6400萬訂閱用戶，但更多是從HBO有線電視轉移過來，相較于Disney+，實際新用戶增速明顯落后。盡管去年12月，在《神奇女俠1984》試水院網同步播放后，華納將2021年17部待映影片都采取相同發行方式來為HBO MAX輸血，但是面對Netflix和Disney+強大的內容產出速度和市場增長率仍然力不從心。Discovery于今年1月上線流媒體平臺Discovery+，是目前唯一主打非劇本節目的平臺，上線一個季度后其訂閱會員數已有1500萬，顯示了超高的增長潛力，這正是吸引華納母公司AT＆T促成此次合并的主要原因。而本周亞馬遜宣布溢價收購米高梅，也是為了其流媒體的發展。

疫情加速下，此前爭論不休的窗口期、先院后網等問題已經不再是市場的焦點，影院的火車頭地位正在被動搖。布局流媒體平臺、加碼內容產出和拉新，才是傳媒巨頭的重中之重。流媒體平臺的話語權越來越強，傳統制片廠僅僅淪為流媒體平臺的內容提供商。

未來：互聯網巨頭的爭奪仍在繼續

亞馬遜吞并米高梅，是FAANG拿下的第一城，也是好萊塢和大型科技碰撞的分水嶺時刻。

此前，好萊塢話語權多數被傳媒集團把持，AT＆T、康卡斯特、新聞集團和維亞康姆決定了多個廠牌的命運。現在，Netflix、亞馬遜和蘋果的介入，科技公司開始爭奪制片廠的主導權。Netflix以革新者的身份打破了好萊塢傳統六大的統治，蘋果以終端硬件為中介不斷在音樂、視頻等領域跑馬圈地，亞馬遜則通過零售業務和云服務來綁定巨大的流媒體市場，而Facebook和Google選擇在中短視頻領域發力。

中、短視頻領域是傳媒集團還未進入的領域，而在以電影、劇集為主的長視頻的爭奪中，科技巨頭與傳媒巨頭的競爭也日趨激烈。在這場爭霸中，AT＆T、康卡斯特等傳媒巨頭并沒有十足地把握。

FAANG不僅擁有二三十年的互聯網運營經驗和不斷創新的能力，還有雄厚的資金實力。內容生產行業是典型的資金密集型行業，在制作成本不斷上漲的背景下，持續性的大量燒錢是支撐競爭的基礎。2021年，Netflix給出了170億的年度內容制作預算，遠高于HBO MAX三年45億美元的投入。1月的圣丹斯上，蘋果花費2500萬美元獲得《CODA》的發行權，這一金額創造了圣丹斯新的版權交易價格。同時，Apple TV +還將免費試用期持續到2021年7月，蘋果這種財大氣粗又不急于回報的態度，是頂著盈利壓力的流媒體平臺無法相比的。

制片業是需要大量資金的生產性行業，單一的影視公司越來越難以做大做強，只有交出話語權、依附于巨頭才能獲得源源不斷的制作資金。巨頭掌握最多的內容和制作資源將成為不可阻擋的大趨勢，而米高梅被并購算是打響了科技巨頭搶奪老牌制片廠的第一槍。有錢又著力發展流媒體、打造視頻領域閉環的其他科技巨頭們，也會不斷尋找新的并購標的。未來好萊塢的話事權，科技巨頭們必然不會放棄爭奪。

好萊塢百年，八大制片廠從稱王稱霸到幾經易手，在未來想要保持獨立性越來越不可能。未來，科技巨頭、傳媒巨頭以及唯一保持獨立性的迪士尼，會如何爭奪話語權，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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