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財經無忌,作者 | 無銹缽
左暉離世的消息是以石頭扔進池塘的形式傳開的。
當天,另一家行業頭部公司正在上海某五星級酒店召開媒體發布會,活動開場沒多久,坐在下面的媒體席一陣騷動。
和大多數了解和知曉鏈家及左暉的人,發出“遺憾”,“惋惜”等感嘆不同,在B站上的彈幕上,一堆類似“原來資本家也會死”,“還沒來得及把你掛路燈上你就死了”這樣充滿戾氣的內容,反復出現。
誰是左暉?我們試圖從他對從事的工作內容里,尋找一些膚淺但真實的答案,雖然我們認為很多時候這也只是局部。
2020年1月28日,貝殼的一次內部會議上,左暉罕見的遲到了15分鐘,進門的那一霎那,他向所有同事道歉:“我遲到了15分鐘,交15萬罰款給我們互助金部。”
這一小小的插曲似乎并沒有干擾員工的興致。
前一年里,貝殼超額了完成2萬億GTV交易的目標,并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開出了超過3萬家門店——這比鏈家在過去18年里取得的成就還要多上3倍。
當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到了“論功行賞”時候。
輪到左暉發言的時候,他一句話,現場的氣氛驟降至冰點:
“這個成績很不尋常,但今天我們不是來開慶功會的。”
一位加入鏈家多年的員工這樣回憶那天的會場:“老左就像故意過來給團隊找不痛快?!?/p>
同樣的情形還發生在貝殼上市敲鐘的那段時間,下屬向他匯報上個季度的出色業績,他反問對方:“這個業績和團隊有關系嗎?能形成沉淀嗎?”
和他不熟的人覺得,他總是享受成為這個組織的“最大摩擦力”,而了解他的人明白,他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始終讓團隊保持清醒。
正如資深媒體人,得到APP總編李翔在《詳談:左暉》一書中所描述的那樣:
“從鏈家到貝殼,左暉旗下的公司永遠是中國為數不多具備管理10萬人團隊能力的企業……他具備抽離出組織,客觀觀察一切的能力?!?/strong>
過去的20年時間里,他親手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企業,拔高至中國最大的地產交易中介機構,并為無數漂泊的都市男女構建了安家之夢。
這或許也是為什么,命運開出的無情玩笑,會在地產行業中引發如此巨大的傷痛。回顧左暉的創業經歷和對行業貢獻,借用官方訃告中的一句話來說:
貝殼失去了奠定事業的創始人,居住產業失去了探索和創新的引領者。
而這片被房地產行業滾滾洪流洗刷過的土地,失去了一個好人、笨人和企業家。
時間倒回到2001年11月12日,距離國家正式停止實行 40 多年的福利分房制度僅僅過了3年的時間,全中國第一家鏈家,在北京的安貞橋下正式開張,員工連同左暉在內,只有27個人。
那一年,25歲的姚勁波還在萬網做著域名交易的生意。
沒有人意識到,這片位于京城北三環的土地上,日后會誕生出中國地產行業的首富。
這一點,就連一貫被視為眼光長遠的左暉本人,或許也沒有預料到。同那些創業之初便躊躇滿志的企業家相比,左暉的創業歷程,更像是對那句經典電影臺詞的詮釋:
“如果有得選,我希望做一個好人?!?/strong>
作為那一代人口中的“資深北漂”,左暉從畢業那一年開始,就在附近租房上班,12年時間里搬過整整10次家,糟糕至極的租房體驗,催生他創辦地產中介的念頭。
那是中國經濟史中,地產行業野蠻生長的一個章節,彼時,從正牌公司到民間“房蟲”,各式地產中介業態層出不窮,行業內部更是充斥著坑蒙拐騙。
幾年后,小品演員黃宏在春晚的舞臺上,還用鞭辟入里的語言刻畫過這些人的“群像”:
“有個包就說山,有個坑就說水,撒泡尿都說有溫泉?!?/p>
那段時間,不明就里的左暉聘請行業資深中介給員工講課,結果對方講的全是如何拉上窗簾遮住垃圾堆這樣的“細節”。為此,他不止一次的感慨過,這個行業太亂了。
與此同時,魚龍混雜的行業亂象,也在不斷破壞著從業者的形象與熱情。
數據統計顯示,中國房產中介員工平均從業時間只有不到8個月,本該成為行業核心資產的的經紀人群體,更是“像毛巾一樣,擰完一條再換新的”。
在當時的左暉眼里,為地產行業和從業者重新找回尊嚴,成為了眼前最為緊迫的任務。
懷揣著這個目標,2004年,左暉干了一件至今仍會掛在鏈家宣傳板上的事:
在行業內提出“透明交易、簽三方約、不吃差價”。
他專門做了一個綠色的展板,把誠信協議寫在板子上,讓所有的員工在板子上簽名。
買房時讓買賣雙方見面,在如今是個常識,但在當時,中介里沒人這么做。因為這樣就吃不了差價了。這部分收入沒有了,要活下去,只能靠收中介費。左暉一年之內上調了兩次鏈家的中介費。與此同時,鏈家的競爭對手提出的口號卻是“不收中介費”。
經歷過那段時間的老員工回憶,那時候,幾乎半個北京城的中介都在等著看鏈家的笑話:“天天喊著堅持,不掙錢看你怎么活下去?!?/p>
而在左暉的眼里,“我既然做這件事情,就是想要把它做成百年老店,不騙人是最基本的事情。”面對員工的質疑,他用誠懇的語氣勸告對方:“你再給我半年的時間,我們再來看?!?/p>
為了贏得消費者的信任,那段時間,左暉和手底下的經紀人不放過任何一個向市場宣傳的機會,即便是打車,他們也要告訴司機:“有個叫鏈家的租房中介,透明交易,不賺差價。”
堅持終于等來了曙光,2006年,建設部發布《中國房地產經紀執業規則》,以法規的形式,明令禁止中介吃差價。兩年前為此布局的鏈家,也攜市場聲譽成為了最大受益者。
這一點,即便是多年后和圈內好友李翔聊天的時候,左暉的語氣之中也難掩自豪:
“我相信查理芒格的一句話,你想要得到什么,最好的方式就是配得上它?!?/p>
“鏈家的服務者能有今天的尊嚴,不是我們向誰要來的,而是我們配得上這份榮譽?!?/strong>
在清理完不堪一擊的競爭對手之后,鏈家曾經在短期內迎來飛速擴張,門店數量更是在一年內猛增至300多家。
也正是在那段時間,30多歲的左暉成了家,也有了孩子。
女兒出生的那一年,左暉曾經跟朋友開過一個玩笑:
“孩子以后一定會在作文里這樣描述他的父親:我爸爸是北京最大的中介頭子?!?/strong>
戲謔的背后,折射出的,是市場對于地產經紀行業整體的模糊認知。
各項規定的出臺,清理了行業初期的劣質玩家,也加劇了地產經紀這一行業內部的競爭環境。
吃差價的現象絕跡后,“假房源”又隨之成為了橫亙在左暉面前的大山。
在當時,北京每月合理在售房源5萬套左右,但與此同時,各家公司發布的房源數,已經超過了40萬套,最多的時候,同一間房子的客廳照片,有超過十家中介在使用。
2010年昆泰酒店,鏈家主辦的產官學三方座談會上,一位財經記者的發言讓他震撼良久:
“每個職業都有它存在的價值,房地產經紀行業也不例外。行業中有價值的公司應該是幫消費者在房屋交易過程中掃雷,但是很遺憾,現在多數房地產經紀公司是埋雷的。”
從昆泰回鏈家2分鐘的路上,左暉一直沒說話,走到鏈家公司門口的時候,他扭過頭,向同事們講出了他的決定:“我一定要做真房源”。
當時,意識到這一現象的并不只有鏈家,然而最終左暉成為了唯一成功的變革者。
這背后的原因,或許正印證了胡適的那句名言:
“這個世上聰明人太多了,但最后成功的總是笨蛋?!?/strong>
聰明的地產中介意識到了行業的痛點,卻不具備變革的決心和毅力。
這一點上,左暉同他們恰恰相反,那段時間,他雇了幾百號人,到30多個城市中的不同小區,只干一件事——數房子。
這一個聽起來浩浩蕩蕩實際上卻繁瑣辛苦的“房屋普查”基礎性工作,逐步積累成如今覆蓋中國322個城市,以2.26億記錄在庫的真實房源信息,成為國內數據量最大、覆蓋面最廣、顆粒度最細的房屋信息數據庫——“樓盤字典”,這一數據庫甚至在如今的貝殼,還在被廣泛運用。
彼時,左暉說“樓盤字典”是一個“不計成本投入”的開發項目,難以判斷何時會產生價值與收回投入。但正是這個歷時10年搭建的“樓盤字典”,率先在房地產行業內制定了真房源標準,奠定了居住服務行業的基礎。
后來回顧這段經歷,左暉把這一時期的思考提煉為自己內心身處認同的某種價值:
“做難而正確的事情。”
這并不是一個容易達到的口號。
前三個月,堅持真房源對業績沖擊很大,不少員工因此離職。但一個微笑曲線很快形成,沒幾個月鏈家網的流量又大幅回升了,一些準客戶轉頭選擇鏈家,而客戶成交之后又帶來了新客戶,行業真房源變革自此推向高潮。
而在這一過程中,除了鏈家自身的笨功夫,更令人動容的,則是左暉的執著。
啟動真房源的前一天晚上,左暉和所有經紀人線上開會。有一個經紀人問他,于其費力不討好的做真房源,為什么不研究一些應對客戶房源質疑的話術。
對此,左暉的回答是:“如果你想學這些話術的話,你可以去別的公司學,鏈家沒有能力教?!?/p>
2020年8月13日,貝殼找房在紐交所敲鐘。招股書顯示,貝殼找房2019年實現GTV(交易總額)2.13萬億元,同比增長84.5%。在中國所有商業平臺中,其體量僅次于阿里巴巴。
就某種因素而言,貝殼上市并不令人意外。有消息稱,2016年鏈家在 B 輪融資時,曾同投資方簽訂過對賭協議,要求 5 年內完成 IPO,所以外界推測一方面可能是“時間到了”,但不容忽視的另一方面還有“時機到了”。
從很早開始,鏈家內部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干掉鏈家?”
經過核心管理層的反復研討,這個問題之下,鏈家創始人左暉有了答案:2009 年,鏈家考慮開放平臺,2014 年做鏈家網,2016 年成立 O2O 長租公寓品牌自如,2017 年,收購德佑開展特許經營業務,2018 年開始推廣貝殼進行品牌孵化,這其中,裂變出的小小的貝殼成了鏈家最關鍵的一步。
在貝殼找房總經理李峰巖的眼里,左暉是戰略家,“永遠能站在五年后跟今天的你對話?!?/strong>
這家成立于2018年4月的平臺,脫胎于鏈家網,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房產中介領域的“淘寶網”。如同淘寶在早期遭遇的不順,貝殼找房一度也引發了行業聯盟抵制,被競爭對手抨擊“既想做裁判員,又想當運動員”。
它的盈利情況也不樂觀。2017-2019年,貝殼凈虧損分別為5.38億、4.28億和21.8億,三年累計虧損超30億元。
但對于左暉而言,這都是必須要趟過的路。線上化和數據化,最終解決的是交易效率問題。
相較于市場給予的“教父”、“戰略家”、“思想家”的頭銜,左暉對自己的定義,更像是一個只專注于一個行業,不斷帶來變革的“企業家”。
面對貝殼在市值端的迅速膨脹,李翔曾經問過左暉,是否以后會考慮其他方面的業務,最終得到了他斬釘截鐵的回復:
“不會去做和地產無關的行業?!?/strong>
在左暉去世之后,互聯網關于他的評價呈現出了極端兩極分化的態勢,崇拜者認為,他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了地產中介行業的亂象;而否定者則試圖把他描繪成互聯網時代又一壟斷“資本家”。
兩種觀點孰優孰劣,姑且不做評論,但一個明顯的事實是,相較于創造市值,左暉更注重的是對“價值”的創造。
只有思考了這一點,人們或許才能真正意義上理解,貝殼為何不惜出讓利潤,也要制定利益共享的ACN規則。在這一規則的體制下,房源交易的各個環節都被拆分,每個環節對應房源錄入人、鑰匙的持有人、房子的帶看人、客源成交人等,每個角色都會根據不同的貢獻在ACN的制度下得到相應的利益分成。
這在曾經是不可想象的。且不說最后傭金如何分成的問題,在最初,接到單子的經紀人愿意把單子放出來跟其他人協作,都是行業的一大進步。
從“2·23事件”,到如今的樓盤字典、經紀人培訓、ACN合作機制,一步一個腳印走來,支撐左暉的,不是對財富和資本的渴求,而是對于實現內心價值的一種強烈沖動。
這種價值,在貝殼官方的訃告里,被形容為“有尊嚴的服務者”和“更美好的居住”。
在那之外,正如左暉本人多次在內部公開表達的那樣:
“我希望所有的貝殼人永遠記住居住服務產業的艱難,永遠記住我們是如何堅持做難而正確的事情,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價值才走到今天。”
這或許也是我們今天回顧和緬懷左暉一生的意義所在。
時至今日,盡管關于左暉留下的這片貝殼,褒貶的聲音依然存在。
但至少,人們不應該忘記,過去20年里,在中國的絕大部分城市里,以鏈家和貝殼為代表的地產中介行業,是如何參與并見證普通家庭的財富分配過程,又是如何為無數人構建著安家之夢。
這片被房地產行業滾滾洪流洗刷過的土地上,新舊的故事依然在每一個日出與日落間交替發生,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可能失去了一個好人、笨人和企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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