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顯微故事，作者 | 唐山、吳子瑞、肯肯、風眠，編輯 | 常新

大漲價時代要來了。

有人說，目前各個行業原材料的漲幅“幾十年未見”，能源、制造業、餐飲、大眾消費品等各行業各都面臨著成本暴漲的現狀。

中國鋼鐵工業協會數據顯示，今年以來國內鋼材價格持續上漲，到3月末，中國鋼材價格指數已經比年初上漲9.4%，同比上漲37.37%。

聯合國糧農組織則指出，目前國際糧食市場價格較2020年同期上漲26.5%，創下2014年7月以來的“新高”，其中國際糧食市場上的玉米和小麥價格也都上漲了45.5%以及20%。

某些程度來說，大漲價時代已經來了。

但奇怪的是，當你打開外賣，一份魚香肉絲依然只要20元一份；去街邊買一杯超大杯的珍珠奶茶，依然還是18元；華強北里的手機，依然能夠1000元搞定所有你需要的功能……

漲價似乎又沒有新聞里看到那么“驚悚”，原因在于，有一波人在最前面抗住了壓力。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群來自制造業、餐飲、出版、家裝等行業的上游產業鏈從業者，他們經歷了：

“一天內經歷了原材料10%以上的暴漲”、

“為了保障售價和銷量穩定，不得不用更薄、更脆的紙印刷成書”、

“為了降低成本，在外賣里用棕櫚油、庫存凍肉和農藥超標的大棚蔬菜”、

“偷換杯型，用超大杯的價格賣大杯的珍珠奶茶”、

“目睹電線和鋁合金門窗漲價50%，客戶有錢買房沒錢裝修”……

漲價已經，還將繼續成為他們“不可逆轉的痛”，而這些成本最終也將被通過各種“間接”的方式讓消費者買單。

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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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材料一天漲10%，比茅臺都猛

“接單就虧損，寧愿付違約金也不想繼續生產”

• 廣州 謝老板 鈑金電子零部件廠廠長

我們工廠主要做的是鈑金電子零部件，采用的原材料大多是鋼、鐵、銅，通過加工組合成金屬零件，然后批發給有需求的客戶。

鈑金電子零件算是制造業里最基礎的一種，汽車、辦公設備、3C產品、家電之類你所能想到的制造行業都需要。

4月初，中國大宗商品價格指數創十年新高，其中漲幅較大的為能源類、礦產類、有色金屬和鋼鐵類。

最離譜時，我們所采購的原材料一天漲10個點，茅臺都沒見這么漲！

我手里頭還捏著一堆訂單，它們從香餑餑變成燙手山芋，就只用了幾天的時間。

一直到下半年的時候，疫情開始減緩，幾乎所有人都加入到了報復性消費的狂歡。整個小家電市場，幾個月內就迎來了12.4%的業績增長。

但凡是能在疫情當中活下來電子零部件和小家電加工廠，都實打實地賺到了錢。

當時我對未來很樂觀，還在就會和員工說，“我們不僅吃到了紅利，還少了很多的競爭對手，接下來繼續擴大規模，接更多的訂單”。

今年4月，新廠房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產能擴大了將近一倍，正準備大展身手的時候，我看了一眼采購提交上來的報表——才過去幾天，原材料的采購成本就上漲了十幾個點。

零部件的利潤其實沒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高，盡管3C產品和小家電的價格水漲船高，真正能夠落到我這樣的廠商手里的，其實沒幾個錢，加上人工成本，漲價后每單都得虧上十幾個點。

往年園區里還有很多出口印度的外貿單子，今年因為印度疫情的關系，基本上也都停了。

雖然小家電銷量飛漲，廠子里簽下來的單子也多了不少，但這只是虛假的繁榮而已，具體的市場，并沒有多大的增長——2020年里倒的公司太多，他們只是撿了別人吃不下的單子而已。

工廠里頭依舊照常運作著，太陽依舊照常升起，只是，庫存的原材料不停地降低，再不及時補貨的話，生產很快就沒辦法正常運行。

財務一直和我討論著原材料成本的問題，這樣子下去，每一筆訂單都得虧幾十個點。

但單子已經簽下來了，沒有漲價的余地，直接賠付30%的違約金，反而還更便宜。

5月中，原料價格增速放緩，可無論怎么放緩，價格依舊還是高居不下。我只能告訴自己，能撐過今年，就完事大吉，以后只能更好了，因為現在，已經足夠糟了。

菜價普漲，為何餐館不漲價？

“棕櫚油、低端肉、大棚菜，貓膩都在外賣里”

• 詹誼 特級廚師、餐飲業經理人

餐飲行業今年漲價的情況，我早就預料到了。

今年年初， 國家統計局公布2020年食品價格上漲10.6%，“羊貴妃”、“牛魔王”、“蒜你狠”、“向前蔥”都來了。

漲價是去年疫情影響的延續，雖然蔬菜價格每年都在波動，但一旦漲上去，降回原價的可能性就不大了。畢竟，越來越少人愿意繼續做農民，估計未來10年食材價格還會不斷飆升。

從我所了解到的情況來看，蔬菜、肉類的價格受渠道影響比較大。比如西紅柿，我在地里收可能就0.5元/斤，但油價、過路費、攤位費、各級銷售商利潤、損耗后，到菜市場就成了3元/斤。

此次外，蔬菜和油價聯動比較明顯，油價漲一次，菜價就會普漲一次。受國際市場影響，今年油價已調整了9次，菜價可想而知。

餐飲行業的人都知道里面的貓膩——為了節省成本，外賣大多用的是棕櫚油和低端食材。

棕櫚油是品質最差的食用油之一，飽和脂肪酸高，會增加心腦血管病的患病率。真正的棕櫚油價格不便宜，但它耐用，比如滑油這道工序，花生油只能用七八次，棕櫚油要用一天，都發黑了，撈去渣滓，第二天接著用。

幾年前，麥當勞等洋快餐宣布將逐漸棄用棕櫚油，可國內一些小餐館依然在用。為什么？因為很多地溝油冒充棕櫚油，只看外表，很難分辨，但價格上低很多。

其次，外賣為了把葷菜價格做低，還會專門采購倉庫里擠壓的庫存肉。

你看到的那些低價外賣就專門用這種肉，他們把它會做成紅燒肉，一般人看不出來。

別以為繞考葷菜，外賣就安全了，素菜里面也有水分可以做。菜價普漲后，很多外賣商戶會直接從私人大棚進低價貨，那些青菜用超標化肥和農藥，產量大、單價低，給錢就賣。

所以我一直和朋友們說，如果現在自家炒一盤魚香肉絲，沒40元真炒不出來。但外賣平臺上，很多魚香肉絲只賣20元，問題就出在這里。

但這一漲價，消費者又不干了，接二連三地投訴導致很多餐館又把價格壓回去，被迫卷入了價格戰。

這就是個劣幣驅逐良幣的過程，你想開餐館、想做生意，但行情正在壓縮你的成本，你漲價的話消費者又被競爭對手吸引過去，無奈之下你只能跟著賣那些“黑心菜”。

就算買得起房，你也沒錢搞裝修

“電線、鋁合金采購價漲50%，客戶把200萬預算砍到120萬”

• 林芳 獨立室內設計師 湖北宜昌

我是一名家裝設計師，今年3月開始，我發現整個建材行業，尤其是金屬制品漲勢異常兇猛。

以裝修經常要用到的電線為例，去年裝修一套140平米左右的房子，只需要6000元左右；而今年差不多的面積、布置，得用7800元左右的電線，平均采購價格漲幅漲價超過30%。

建材城的商戶告訴我，漲價的主要原因在于疫情導致全球工廠停工停產、航運時效也被延長，以及美聯儲寬松貨幣政策，這都使得很多金屬相關的裝修材料都出現了供應缺口、價格普漲。

去年年底，我的一個客戶本計劃花200萬裝修房子，當時談好春節后仔細溝通。沒想到，節后一回來，他就開始砍價，把預算從200萬往120萬的方向砍。

該客戶自己是做生意的，談及砍價原因，他說主要是感覺今年自己的收入會受到影響，拿不出這么多錢支持他“追求優越生活了”。

他的原話是，“我們員工要求漲薪，再加上我們公司包食宿，今年菜價普漲，也讓他們想要維持原有餐標的難度變大”。

“我也不敢再花那么多錢裝修，總想著多留點現金在自己手上，以防萬一”。

目前可以預測的是，今年開始會有很多家裝行業的中小型公司過得很艱難，原因除了漲價、客戶反悔和砍價以外，還可能引發一系列價格戰。

很多中小型公司之前為了搶客戶，會推出“一口價”全包服務，讓客戶先付一部分定金后鎖定客源，然后再去挑選低價建材賺利潤。

如今建材普漲，他們和客戶簽訂的價格還是去年的報價，這擺明了需要賠本做生意。有些公司還可能出現“裝一家賠一家、不裝賠違約金”的局面。

作為一個普通的室內設計師，在以前實在沒想過疫情、時局會如何影響到個人，只有火燒到眉毛才知道著急。

我們本想通過設計方案給客戶提供一個溫馨的家，不過現在生意真不好做了，我們自己的家都很難“溫馨”下去。

水果罐頭、珍珠圓子翻倍漲

“為了讓客人接受漲價，我們偷偷換了杯型”

• 柳春風 男 32歲 北京咖啡廳老板

有些敏銳客人已經發現我們偷偷漲價了。

目前我們店里的咖啡每杯售價35元、大杯果昔的價格在48元至60元之間，換做前幾年，我自己都很難想象有誰會花這么多錢買杯飲料。

漲價的理由很簡單，原材料都漲價了。

比如，奶茶里面的珍珠，為了保證口感我們一般采購的是12元（兩斤裝）的某品牌，但今年年初忽然就漲價到了16元一包。

還有用于做水果味冰沙的罐頭果肉漲價更猛，從最初的8元/袋（8斤裝）漲到了16元/袋。

為了讓消費者能溫和接受漲價，我們沒有在售價上進行變化，但是更換了杯型，把原來的超大杯變成了大杯，價格依然是之前超大杯的價格。

因而我覺得，價格普漲有點像開水煮青蛙，當所有東西都悄然上漲時，你也只能買單。

朋友也總和我抱怨說，從前買一次菜夠吃半個月，現在去超市動輒三五百。

物價的上漲，導致我們餐飲創業的成本不斷的增加，除了奶茶店，烘焙行業也是一樣，味多美蛋糕店的一款豆沙卷就先后從6元漲到18塊，最后直接因為成本過高、缺貨斷貨而停止售賣。

除了原材料，我們運營門店成本也在增加，比如房租、物業費、拉新成本，沒有一個不是往上走的。

為了保障利潤，我們不得不又研發一些高利潤的甜品來賣，但銷售情況很一般。

現在，我也不確定今年內我會不會直接關停，找點別的事情來干，畢竟人力、物力和精力都是成本，但消費者的熱情一旦走了就回不來了。

紙價上漲，書價為何“不漲”？

“我們被迫用更劣質的紙，最怕拼多多沖量秒殺”

• 姚欣 北京某出版社副社長

從今年年初到現在，紙價暴漲，漲幅已達30%，過去每噸6千元左右，現在都得8千元。4月份漲幅尤其大，有的品種已到1萬元/噸。

紙價上漲對出版業影響有多大？這么說吧，我們出的一款普及率非常高的社科書，只能用非常薄、非常脆的紙，從正面能看到背面，我都不敢批注，生怕給劃破了。

讀者買書，可能是為了收藏，用這種紙是砸自己的牌子，等于慢性自殺，誰都知道得不償失，可如果印刷量大，定價低，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紙價為什么漲？可能與疫情有關。去年各出版社新書品類較少，今年大家都在出新書，而物流、原材料供應等還沒完全恢復，求大于供。

此外，國內紙廠相對集中，一家漲，其他家都跟漲。再有就是銅版紙等，依賴進口，而國外受疫情影響，供應鏈沒完全恢復。

圖書定價主要是三種方式：

其一，隨行就市，就是根據市場上相關品類定價；其二，依據成本定價；其三，依據作家定價。

如名作者的書，定價肯定會高一點，但也不可能太離譜，差不多厚度，普通作者可能定個39.8元，如果是賈平凹寫的，能定42元，但也就多這么一點兒，再高就賣不動了。

讀者買書，也是參考同類書籍的價格，一本書超過48元，肯定不好賣。

紙價上漲，出版社只能自己消化，肯定會大大影響利潤。如今，如果出版社沒有每年的常銷書回款，實在活不下去。

出版是“吃老本”的行業，從簽一本書，到編校，到過審，到印刷，到發行，怎么也得一年，一直在投入。紙價上漲，一些出版機構可能因此陷入難局。

如今北京的出版單位多在山東印刷，那邊有紙廠，勞動力相對便宜。

印刷業全年開工，每年只休春節，此外，北京的重大活動多，其間周邊印廠都得停工，影響了小工的收入，干印刷學不到什么技術，在北京周邊，印廠小工回老家過年，第二年就不怎么回來了。

臨沂是“物流之都”，印刷廠可以幫出版社發貨，節約了成本，此外印刷質量不錯，理想國、世紀文景等業內著名品牌，現在也有一部分書在那里印刷。

我們社現在除了重點書，一般也不去盯機了。如今不僅正規出版的印刷質量有保障，一些平臺，比如拼多多，上面的盜版書印刷質量也都挺好的。當然，我們也挺困惑，這種事為什么就沒人管。

紙價上漲后，對“秒殺”品種的沖擊比較大。就是通過網絡直播，買雞湯類、公版類書，9.9元包郵、19.9元三本之類，原本就不賺錢，掙個流量而已，紙價上漲后，可就玩不起了。

這兩年，圖書市場上沒爆款，前年還有些“網紅”出書，能賣到幾十萬本，去年“網紅”的書也不太好賣，市場沒了“帶頭大哥”，大家都有點迷茫。

也許，出版社依靠市場書的時代已經過去，未來會怎樣，我也說不好。總之，短時期內，紙價上漲不會傳導給消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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