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顯微故事,作者 | 李不追、程沙柳,編輯 | 老張
他們年過半百,依然漂在北京。
每一天,你都在與他們擦肩而過。
他們可能是寫字樓的門衛、是鄰居家的保姆、是你的滴滴司機……在這繁華的都市里,他們不可或缺。
也許沒學歷、沒技術,但他們有責任、有韌性、有愛,他們平凡又偉大,樸素又真實所以才在這青絲漸如霜的年紀里依然北漂,努力生活。
本期顯微故事關注那些漂在北京的老年人,他們中:
有再難也要攢錢給兒子娶媳婦的住家保姆;
有努力養活自己,不愿拖累兒子的滴滴司機;
有靦腆沉默,為多掙幾百塊錢在黑夜里工作的夜班門衛;
他們是大城市里的螺絲釘,也是一個個日漸老去的父親和母親……
以下是他們的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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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搬到宋家莊地鐵站旁的一個小區。房子很大,我租了帶衛浴的主臥,另外兩間也在兩天內先后被租了出去,只剩下了一間朝北的小次臥。
次臥很小,而且又潮又臭。單人床幾乎占了一半空間;飄窗臺上的天花板已發黑長霉,味道非常難聞,半個月都沒租出去。
某天我下班回到家,看到空曠的客廳里堆滿了冰箱、洗衣機、桌子等,一個50歲左右的大叔正在小次臥里收拾床鋪。
合租群里有個小姑娘說:“我第一次和這么大年紀的人合租,感覺他蠻不容易的。”
整個房子里住著四戶六個人,除大叔外都是20多歲的年輕人。幾乎沒人和他說話,平時遇到也多是低頭走過。他去廚房做飯、去衛生間上廁所時都很匆匆,好像擔心影響別人。
大叔多半在白天休息,我經常下班到家后看到他背著包出門。
某個周六中午,我正在廚房做飯。大叔從房間出來,手里端著有食物殘渣的碗。我讓出廚房想讓他先洗碗,他擺擺手往后退說:“沒關系,我今天不上班,你忙完了我再洗。”
他站在一旁看著我做飯,我們閑聊了一會兒。然后他掏出手機問我微信怎么弄,說中介告訴他房租、水電費都可以用微信交,但他不知道怎么做。
我接過他的老人機按了按,沒有找到微信圖標。我委婉的建議他換個智能機,用起來方便。他小聲說:“那我回頭叫兒子弄一個。”
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他這么大年紀了還北漂,于是問了一句“你兒子也在北京嗎?”
他眼里有些閃爍,但沒有回答我,然后岔開話題問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聽到“出版公司”和“編輯”等字眼后,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哦,就是天天敲電腦嗎?”我點了點頭。
他說自己已經53歲,在某寫字樓當夜班門衛,因為夜班比白班能多掙幾百塊錢,一個月到手有五六千。
他讓我叫他春叔,還說我的年紀和他兒子差不多。說到兒子的時候,他眼里再次散發出亮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后來我和中介閑聊,提到了春叔,他說春叔挺可憐,因為掙錢不多,媳婦和他離了婚,兒子也不認他,他現在是孤家寡人。
春叔一般不和人提自己的事,因為中介和春叔來自同一個村莊才知道的這些事。
每次路過春叔門口時,我都會聞到那股潮濕的霉味。有一次見他半開著門在泡腳,便對他說沒事可以通通風,一直這樣對身體不好。他擺擺手說沒事,然后把門關上了。
進入深秋之后,春叔嗓子不舒服,總是把痰吐到廚房的洗碗池里。衛生間就在他房間對面,不知道他為什么不去。合租群里為這事抱怨了多次,但沒人去和他直說。
后來我在洗碗池旁貼了張紙條,上面寫著:請不要往洗碗池吐痰哦,還在旁邊畫了個笑臉。
我想用這種善意的方式提醒他,不想讓他尷尬或感覺被孤立。
接下來好幾天,春叔見到我后都是低著頭走路,也不說話,感覺他特別不好意思。但他之后再也沒往洗碗池里吐過痰。
房子快到期時,中介給每個房間都漲了月租,少則兩三百多則五六百,我們都決定不再續租。春叔也開始到處找房子,有天我路過他門口,聽到兩個男人小聲說話的聲音。
這竊竊私語聲一直持續到最后搬家——那個男的顯然是在這里住下了。
他們一起做飯洗碗、一起洗衣服,這些事情大多是在沒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完成的,感覺很匆忙。
有一天我總算見到了那個人,他有很多白發,看起來比春叔老,大概60多歲。
他正在洗碗,站在一旁的春叔擦著手,極力掩飾著尷尬,然后對我說:“這是我找的一個伴兒,到時候我們一起搬走。”
春叔比我先搬家,走之前他指著在廚房里放了一年的洗衣機和冰箱問我要不要,他新租的房子擺不下這些東西。
我說我用不到,最后他以15元的價格賣給了收廢品的人。
搬走后我偶爾坐地鐵路過宋家莊的時候總會想起春叔,不知道他后來的生活過的怎么樣,還和那個伴兒在一起嗎?北京這么大,他們能一直待下去嗎?
2015年,唐山鋼鐵產業大整頓,一批一批的鋼鐵廠接連倒閉,我和丈夫所在的廠是其中之一,一夜之間我倆都下崗了。
禍不單行,不久后我丈夫被查出肺癌。我們一家花了不少錢治病,但還是沒留住他,第二年人就走了。
失去了工作,又失去了丈夫后,我就想離開唐山。
我的獨生子在北京互聯網公司工作,我也打算去北京,離孩子近、也能找個工作。
但是,2016年冬,真當我到了北京,我卻沒有跟兒子住在一起。
兒子在北京過得也不容易,雖然工資還行,但只能在回龍觀租個居室。她還談了女朋友,想在北京攢錢買房。
到北京以后,我看了看這里的房價,是唐山的好幾倍,高得嚇人。我內心感到很愧疚,我跟丈夫沒攢下什么錢,給他治病又花去不少,現在已經是孩子的負擔了。
如果我這時候還“蹭”兒子的住處,也不方便他談女朋友。姑娘來家里一看,大小伙子還跟老媽一起住,肯定都要嚇得跑走。
于是我就在北七家那邊的村里找了個自建房——一個大開間,廚房衛生間都有,一個月800塊。
我這個年齡找工作不容易。
有熟人說在北京跑滴滴賺錢不少,我就找到一家租車公司,交了10000元押金,以每月4200的價格租了輛北京牌照的車,成為一名滴滴快車司機。
不過,新注冊的司機賬號信用分很低,接不到什么單,一天跑十多個小時才掙300多。去掉油錢和車輛租金后根本剩不下錢。
跑了幾個月后我的信用分多起來,平臺派給的單子也越來越多。一天跑12個小時能掙五六百,除去油錢、租金和日常開支,一個月能剩五六千。
但這個行業里到處是坑——很多租車公司都是騙人的,半年一簽合同,時間到了才發現那10000元押金根本就不給退。
我找的第一家租車公司就是騙子,害得我損失了10000元。后來在其他網約車司機的幫助下,我終于找到一家靠譜的租車公司。
越來越緊的政策也讓人頭疼。
剛開始的時候北京要求“京人京車”(司機是北京戶籍,車輛是北京牌照,但很多租車公司可以幫外地司機注冊),后來要求必須車有《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許可證》,人要有《網絡預約出租汽車駕駛員證》。
作為外地人,我根本無法取得這個證。跑車的時候一旦被運管抓住,就會被罰10000~30000元。汽車站、火車站一般都會有運管的人。
還有司機遭遇釣魚執法,被罰了一萬多,雖說滴滴平臺會補貼,但申請了好久也沒拿到錢。
如今運管查的越來越嚴,再加上疫情的影響,錢越來越難掙了。我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干下去,畢竟年紀越來越大,萬一身體累出病來,豈不是更給孩子添負擔……
我只上過幾年小學,沒什么文化。前幾年政府組織扶貧護工培訓,培訓完還給介紹工作,我就去參加了。
2017年,我被介紹到北京一個家政公司工作。一開始做保潔,后來做保姆。在第一個客戶家做滿一年后,我繞過家政公司直接跟這家人達成協議,繼續留在他們家當保姆。
保姆一般分為住家和不住家,住家保姆24小時住在客戶家,管吃管住。不住家保姆只需要白天來家里服務。
我是住家保姆,第一年月工資4000,第二年客戶給我漲到了5000塊。
我客戶家平時只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先生,是豐臺氣象局退下來的老干部,得了老年癡呆。
老人有一兒一女,都不跟老人一起住,會偶爾來探望。
照顧老人的工作不難,主要是做飯、打掃和幫老人清理身體。家里一般沒別人,閑下來的時候,我還可以看會兒快手,跟村里人聊聊天。
經常有老家的人問我“北京好不好?”
我說當然好啊,住著樓房,做飯有自來水、有燃氣;一年四季都有新鮮蔬菜,生活比老家方便多了,我現在都變胖變白了。
但無論北京多好,這里畢竟不是家鄉。
我是來賺錢的,家里還有一大堆用錢的地方。我們老家全是黃土山,地里也長不起莊稼。
二十多年前,有一次我丈夫跟別人一起去哈爾濱販賣紅棗,回來時在火車上被打劫了,賣紅棗的兩萬多塊錢全部被搶走。
此后他的精神就出了問題,時不時發病,因此不能出遠門,只能在老家周圍打打零工。
我有三個孩子,大女兒和小女兒都出嫁了,剩下中間的兒子,三十多歲了一直沒娶到媳婦。
前段時間有人給我兒子介紹了一個離過婚的女子,對方張口就要12萬的彩禮錢,還要20萬的買房押金,錢不到位不肯結婚。
可是再難我也得給兒子娶媳婦啊!他已經老大不小了,找個合適的結婚對象太難了。
在北京這幾年我攢了些錢,客戶家借了兩萬給我,兩個女兒也都給湊了一部分。我又跟親戚朋友借了些,終于湊夠了這筆錢。
順利的話,我下個月就回去給兒子娶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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