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MissXY
2019年,是物流行業高速洗牌的一年。
一系列變化已經發生。唯品會自營物流品駿快遞在11周年店慶前宣布關張,順豐接手,“降價”殺入電商,華南格局既定。而在電商之都杭州,早在今年3月,阿里系斥資46.6億入股申通,成為第二大股東。如果算上此前的系列操作,至此,阿里已完成對圓通、中通、申通、百世等四家快遞公司的戰略投資。
在中國快遞行業,“通達系”的創始人,全部來自于杭州以西一百公里的桐廬深山的同一個鄉鎮。在90年代初期,他們紛紛洗腳上田,下海經商。過去二十多年里,急速擴容的經濟規模和不斷升級的消費能力,如同恣意泛濫的大水,他們在其中獲得了加速度,賺取財富,也改變個人命運。在這一過程中,“通達系”旗下超百萬的快遞員,就像奔波的工蟻,撐起了電商高速發展的賽道。
他們生于草莽,果敢、堅韌,不憚于冒險,因大時代浪潮而乘勢崛起,也因時代的劇烈變化,而備受自身局限的掣肘。
某種意義上,桐廬幫的沉浮,也是一場浙江民營企業的歷險。
在江浙一眾城市中,古代的桐廬一直是個逃荒、避世的好去處。浙江“七分山兩分水一分田”地貌特征在這里展露無疑。2500年前,伍子胥被楚平王的手下追殺,一路行至桐廬的深山里。他發現這里易守難攻,高興得且歌且舞——此地因此得名歌舞村。歌舞村及周邊的幾個村子,就是“通達系”創始人們的故鄉。
北宋年間,范仲淹游賞至當地,大筆一揮“瀟灑桐廬”。不過,這只是“祖上闊過”的往事了。上山下鄉時,有知青因為歌舞村的名字,爭相申請來這里插隊。結果到了以后發現,這里不過是個貧窮閉塞的山溝,哪里來的“歌舞”。
教育在這里是奢侈的。因為如此,申通、圓通、韻達、中通的創始人們,僅有兩人學歷是中專,其他人不過初中畢業、小學畢業。
第一個吃螃蟹的桐廬人是聶騰飛。1993,21歲的聶騰飛在杭州一家印染廠當工人,無意間發現了一個商機。當時,浙江外貿工廠漸成規模,但出口報關必須去上海。然而,報關單走郵政寄到上海需要三天,收費100。他算了一筆賬,往返杭州上海的車票是30元,如果人肉跑腿也有70元的利潤,而且次日就能送達。
隨后,聶騰飛東拼西湊借了3萬元,印染廠的工友詹際盛出資5000元,在杭州湖墅南路沈塘橋附近租了巴掌大一間小屋,創辦了申通快遞的前身盛彤,主營業務就是往返于杭州上海送報關單。房間里除了桌椅,還有一張沙發,聶騰飛平時就住在這里。
上世紀90年代,中國正值二次改革的高潮時期,對于企業而言,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申通的業務逐漸從送報關單逐漸延伸到送其他包裹。
一切看似意外,但也有跡可循。1993年,在同樣經濟外向度高、市場經濟活躍的華南,22歲的順德青年王衛發現,把印染廠的樣品送給香港客戶最快的辦法是托人帶過去。年輕氣盛的王衛立即找父親借了10萬,在順德注冊了順豐速運,同時在香港砵蘭街租了幾十平米的店面。幾個月后,宅急送也在北京成立。
差不多同一時間,在中國經濟最活躍的三個區域,最早的民營快遞公司相繼誕生。不過,相較于北京和廣東,只有在民營經濟最活躍的浙江,快遞行業在激烈的競合之間形成了獨特的集群,也為日后包郵區的崛起鋪就了基石。
申通是桐廬幫的黃埔軍校。申通創立第二年,合伙人詹際盛出走,和弟弟一起創立天天快遞。只是故事峰回路轉,幾年之后,聶騰飛的妻子陳小英和她二婚的丈夫一起,收購了天天快遞,隨后又將它賣給蘇寧。
不幸的是,1997年,聶騰飛在從杭州去往寧波的路上發生車禍去世。這位年僅25歲民營快遞的開拓者,沒有等到新的篇章。
聶騰飛身后,桐廬快遞江湖風起云涌。
首先,妻子陳小英和她的哥哥陳德軍執掌盛彤,次年在上海更改了注冊信息,正式成立申通快遞。
其次,1999年,聶騰飛的弟弟聶騰云從申通出走,到上海創立了韻達速遞,諧音“運達”。2000年,在陳德軍的同學張小娟的勸說下,做工程虧了錢的丈夫喻渭蛟揣著5萬元到了上海,在居民區的一個倉庫里成立了圓通,“因為地球是圓的”。在此之前,張小娟在申通擔任財務。
2002年,歌舞鄉村民,陳德軍小學同學賴松梅,從木材生意里轉行,擠進上海,成立中通。公司名字取得樸素,只是為了壓申通一籌,“‘申’是上海,‘中’是中國”。一年之后,同樣是桐廬人的退伍軍人徐建榮接手了“匯通”。我們通常所說的“四通一達”算是湊齊了。
擺在這群浙江年輕人面前的,是一條雪足夠厚,坡道足夠長的賽道,這是他們的幸運。
如果把故事置于時代中考量,則更有深意。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之后,中國真正進入“發展才是硬道理”、用金錢重估一切價值的世俗狂歡時代,下海經商成為人們的主流生存選擇。有意無意之間,他們趕上了這波大潮。
申通成立后的第二年,杭州的英語老師馬云也辭職下海,創立海博翻譯社。不過,那時候的馬云,離機場大師還有很遠的距離,阿里巴巴要等5年后才會成立,日后改變中國快遞格局的淘寶直到9年后才能誕生。“桐廬幫”有充足的時間去打怪升級。
在中國的改革史上,民營企業的很多創新,都是從“違法”開始。這條金科玉律在快遞行業也未能幸免。
按照1985年制定的郵政法,名義上郵政業務歸國家專營。這使得很長的時間里,“四通一達”們都在與郵政玩“貓抓老鼠”,快件被扣、被罰款是家常便飯。
為了逃避追捕,快遞公司都安排晚上送貨。于是押車員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因為老是晝伏夜出,屋子里又堆滿了包裹,有房東大媽還曾以為他們的是小偷。一位申通義烏分公司的高管,曾因為快遞件被扣與郵政起了沖突,被關押了半年。
即便在夾縫中求生,搭上中國經濟快車道的“桐廬幫”依然迅速崛起。除了通達系之外,長三角一度出現超千家快遞公司,而幾乎每家公司都能看到桐廬人的影子。數據顯示,人口數量僅40萬的桐廬縣,有超過一半的人在外地做快遞,快遞是名副其實的支柱產業。很多年后,馬云說:“所有快遞人員把爸爸媽媽、二姨等都拉出來做快遞,是了不起的企業家創業精神。”
不過,這種“創業精神”的弊端在創業之初就暴露出來。因為出身草莽,且多為家族企業,江湖氣息濃郁,所以,“通達系”之間反目成仇、街頭喋血這種古惑仔劇本,在最初的幾年里經常上演。
早期,四通一達幾乎全部依靠加盟制完成擴張,在他們的理解里,這與農村的包產到戶如出一轍。加上管理方式粗獷,利益糾葛不清,加盟商“叛變”經常發生。
2003年4月,韻達安徽籍的高管反水,將韻達的全部加盟商都帶走,連保潔員和看門大爺都不留。聶騰云得知消息后,立馬將其解聘。但是,上海的安徽幫接著起事,把韻達總部的大門堵了個水泄不通,不僅把加盟商的件都運走了,還揚言要到總部去搶件——大戰一觸即發。
一天晚上,上百手持器械的人突然沖進了韻達總部。韻達也早早準備了300根鋼管。員工們操起鋼管,雙方在院子里對峙。幸好警察趕到,及時制止了沖突,否則“四通一達”就少“一達”,而上海的監獄里多出一個桐廬“陳近南”。
據說以小紅馬快遞公司為代表的“北京幫”一度打算去長三角開拓市場,老板去上海轉一圈回來后,被嚇死了,主動放棄了,“桐廬幫”太可怕了,他實在沒法壓價,也無法承受時不時的械斗。
這種競爭方式,既加速了“桐廬幫”的洗牌,也穩固了他們在長三角的地位。在郵政法制定16年之后,2009年,國家修訂了法律,民營快遞正式轉正。“通達系”繼續壯大,而許多他們老鄉的小公司,則逐漸消亡、沉寂,龍頭開始浮現。
但是,民營快遞離真正做大、做強還有距離。一如經濟學家鐘朋榮提出,浙江民營經濟的模式就是“小狗經濟”,“讓小狗變成小老虎”才能抵御更多的風險和威脅。
“2005年以前,民營快遞沒有什么故事。”一位“通達系”的高管曾如是說。
2005年春節,圓通的張小娟和喻渭蛟回老家過年。張小娟在剛剛成立兩年的淘寶上買了一件貂皮大衣,結果年三十還沒有送到。喻渭蛟聽著她的抱怨,問了一句:“什么是淘寶?”
這一問,開啟了“桐廬幫”的新故事。在粗淺地了解了淘寶之后,元宵節還沒有過完,喻渭蛟就急匆匆從桐廬趕到杭州,上門拜訪馬云。
據《快遞中國》,2006年5月,圓通成為淘寶配送服務商,日業務量陡升2000單。很快,中通、申通、韻達也分別與淘寶簽訂合作協議。這場合作也為日后埋下了隱患——精明的阿里將每單的快遞價格砍到了8元。這比當時市場價的對折還要低,這意味著快遞行業的利潤,已經被壓得非常微薄。
但不管怎么說,此后,淘寶、天貓極速攀升的訂單量就像漫灌的大水,“通達系”從中獲得了發展加速度。
雙十一舉行的第一年,淘寶網已成為中國最大的電商網站,對外宣布年交易額999.6億元。最早與淘寶合作的圓通,每日僅淘寶業務量便已躥升至28萬件。在他們重倉布局的長三角,包郵區的說法開始流行。
高速發展同時掩蓋了問題。
2007年,中國民營快遞企業的老板有過一次游學,目的地是美國小城孟菲斯,聯邦快遞創始人弗雷德里克·史密斯的故鄉,也是該公司的物流中心。他們被眼前所見的場景深深震撼:聯邦快遞的500多架貨運飛機在機場不停地起落,自動化分揀的機器日夜運轉。在中國民營快遞企業里,這一切在當時都是人工來做,有一條輸送帶已經很了不起了。
早在1971年,弗雷德里克.史密斯創立聯邦快遞時,就斥資9600萬美元,購置了14架飛機。那時,今天許多民營快遞創始人還沒出生。40年后,聯邦快遞拼資本、拼技術的玩法,依然是“桐廬幫”不可想象的。
但是,震驚歸震驚,回到上海灘,他們又跌回現實:拼人力、打價格戰、搶占份額。技術含量低、同質化的惡性競爭,是中國民營企業無法打破的怪圈。
2010年,匯通經營不善,賣身周韶寧創立的百世快遞,更名百世匯通。在上市前夕,百世匯通再次更名,去掉了“匯通”二字。“四通一達”成為往事。
如果人不變、環境不變,這種循環幾乎不可能停止。
這些當然被馬云看在眼里。不過,對于阿里而言,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是,物流已經逐漸成為電商發展的掣肘。那幾年,阿里高管開會,發現投訴最多、問題最多的就是物流。
2011年初,在北京的一次物流會議上,馬云號召“讓中國物流進入新時代”。口號喊出去了,可是怎么做?馬云還不知道。
盡管沒想明白,馬云對物流行業的投資早已經開始了。不過,最早入他法眼的,并非“通達系”,而是百世快遞。2007年,阿里聯合富士康小試牛刀,投了1500萬。百世的創始人周韶寧與“桐廬幫”截然不同。他擁有復旦、普林斯頓的背景,創業之前曾先后供職于貝爾實驗、AT&T以及谷歌等企業。此后10年之間,阿里曾5次增資百世快遞。
2010年初,馬云再次解囊,7000萬投資星晨急便,其創始人來自于宅急送。不過,僅兩年之后,這家公司就因為資金鏈斷裂而破產倒閉。
倒逼馬云不得不想明白的是雙十一。2012年雙十一,天貓和淘寶總銷售額達到191億元。在當時,這是個不可想象的天文數字。雙十一之后,快遞行業全面爆倉,堆積如山的包裹,擠爆了各家的物流中心,配送時間大幅滯后,平臺消費者投訴如潮。
馬云意識到,僅靠投資快遞公司是無法根本解決問題的——菜鳥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被催生出來。
2013年5月28日,春末夏初,阿里巴巴攢了個局,把斗得你死我活的幾家快遞公司拉在一起,同時喊上了復興和銀泰等資方,成立了菜鳥網絡。馬云浙商總會第一任會長,銀泰的沈國軍是執行會長,復興的郭廣昌是副會長,三人私交甚篤。除了這三大股東,圓通、中通、申通、韻達等快遞公司各出資5000萬,各占股1%。
馬云為菜鳥定下了一個小目標,實現全國24小時送達。兩年后,他又修正了這個目標,還要實現全球范圍內任何一個地區72小時送達。與此同時,馬云還聲稱阿里不會自己做物流,不會把別人的飯碗砸了,菜鳥要做的是用技術和數據驅動社會化物流資源。
盡管如此,桐廬幫并沒有放松警惕。這種焦慮的正面作用比較明顯,通達系在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之后,紛紛開始嘗試轉型。可堪玩味的是,他們的道路選擇幾乎如出一轍。
首先,三通一達幾乎同時搬到了上海青浦區,建設全新的總部大樓。然后同時開始不惜成本、高薪外聘人才,進行管理層換血。在此之前,通達系的高管主要是他們桐廬的親戚朋友。例如,2013年6月,相峰空降圓通,擔任副總裁,在此之前,他曾供職于通用汽車和UPS。
而在2015年末、2016年初,各大快遞公司紛紛開啟了百米賽跑的模式,爭相融資、上市。圓通、申通、中通、百世快遞、順豐、韻達,一個都沒少。
除了涉足資本市場之外,這些創始人開始圓自己的“夢”,豪擲資金買飛機。2015年雙十一前夕,圓通的“淘寶號”從蕭山機場飛出。喻渭蛟下了血本,一口氣買了15架波音。2016年10月,申通跑去香港,舉辦了跨洲際的首航儀式。陳德軍夸下海口,合適的話,考慮買一家航空公司。
此處值得一提的是,盤踞華南的順豐,在錯失電商紅利的同時,也沒有卷入價格戰,利潤為各家之最。早在2009年,順豐就開始使用飛機送件。2017年,王衛還在湖北鄂州不聲不響投資了一個機場。
經過了幾年的摸索,菜鳥逐漸穿越迷航。“技術”、“數據”、“智能”,也越來越多地被這些桐廬農村走出來的創始人提及。而對于阿里會不會自己做快遞的擔憂,演變成新的焦慮——物流產業鏈上高附加值的部分,都被阿里占了,而“通達系”將成為阿里廉價的“跑腿”?
2017年6月1日,順豐與菜鳥網絡切斷接口,將快遞江湖積壓已久的怨氣擺到了臺面上。通達系對此緘口不言。最后,此事以郵政出面斡旋而告終。
一個插曲是,就在順豐與菜鳥齟齬爆發的前幾天,2017全球智慧物流峰會上,馬云聲稱他沒發現民營快遞公司上市和不上市有什么區別,“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我還沒看到你們準備好的東西,但我看到一批新的物流公司將會長出來”。“通達系”的創始人們排排坐在臺下。
馬云給他們指了條“明路”:錢要花在正確的地方,趕緊共享數據,關注技術、人才和創新,做技術公司,“如果今天還靠爸爸媽媽二姨是沒有前途的”。次日,很多媒體以《馬云“訓話”民營快遞企業老板》為標題報道了這件事。
隨后兩年,阿里加快了物流的投資步伐,將通達系逐一收入囊中。在圓通、申通、中通、百世快遞的股權結構中,阿里系均處在第一、第二的位置,話語權可謂舉足輕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家人好說話。”在阿里斥資46.6億入股申通之后,申通一位高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如是說。
人事變動也同步進行。今年10月中旬,圓通完成董事會及高管的換屆。阿里系3位大員出現在董事會名單中,原阿里系云鋒基金董事總經理潘水苗繼續出任總裁,來自菜鳥的萬霖、云峰基金黃鑫出任董事。在此之前,申通創始人陳德軍由于個人原因辭去總經理一職,但仍擔任公司董事長。
新的競爭格局拉開了序幕。6年過去了,菜鳥成立之初“24小時送全國,72小時送全球”的小目標尚未完成,馬云在公開場合又迭代了一版菜鳥的KPI:把中國物流成本占GDP的比例降到5%。目前,這個數字在中國是15%,但在歐洲、美國是7%~8%。
“不管你們同不同意,這里至少一半的人,十年以后都不會在這里了,這就是殘酷的未來。”兩年前“訓話”時,馬云如是說。根據美國的經驗,中國最后留下來的大型快遞企業不會超過5家。在《南方周末》早年一篇對桐廬幫的報道末尾,韻達一位桐廬籍的高管掰著手指數了順豐、京東、郵政、菜鳥之后,不無感傷:“留給‘三通一達’的時間和機會不多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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