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有兩重身份。

在學校，她是個00后乖乖女，屬于互聯網Z時代（阿里研究院定義：泛指1996年以后出生的人群）的典型人群，喜歡刷抖音，玩電子游戲，喜歡追國產網劇和美劇，比如《東宮》和《權力的游戲》。而在一個名為“夜神獵人”的平臺上，她是一名“獵人”，5級“黃金”獵人。

這是一個號稱“自由職業者社區”的平臺。在這里，一切明碼標價，你花費大約5元，可以請人代發一條朋友圈的廣告，也可以找人充當1個小時的虛擬女朋友，或者請人寫一首后現代主義詩歌。當然，你也可以花49元學吉他，甚至花費10000元讓人幫你設計網頁（App）界面。

整個平臺發布的技能分為游戲電玩、專業咨詢、專業技能、網絡營銷、心理咨詢5大類，涵蓋法務、婚姻、媒體聯絡、朋友圈廣告推廣、字幕制作等不同子項目。

7月份，球球刷抖音時注意到“夜神獵人”，后來，她注冊成為獵人，發布游戲電玩和心理咨詢類的技能，“蔡文姬輔助給你全能保護，法師也會一部分，技術什么的扔一邊，人好就完了”。另外，她還充當著“虛擬女朋友”的角色，“像你女朋友一樣陪你聊天，還可以陪你打游戲”。

球球的價格如下：“王者吃雞5元/局 ，15元／h；英雄聯盟12元/局，20元／h”。虛擬女朋友則是“5.20元/h，10元/2h，30元包天，包月商議”。

換種說法，球球的行為叫做“網賺”。騰訊安全最新發布的《網賺APP產業鏈調查報告》顯示，2018年網賺App及平臺數量不低于500個，影響用戶高達2.5億。

“網賺”早已擺脫了計步、簽到、分享、注冊的老套路，延伸到陪玩、語聊、配音等內容領域。絕大多數正當需求在互聯網上都可以發布，滿足，獲得收入。互聯網與消費主義的浪潮相結合，跌宕出一幕幕奇觀。

夜神獵人開發了專門的App供用戶使用。官網寫著：“夜神獵人產品主要通過鼓勵注冊獵人完成目標獲得榮譽，是共享經濟的又一次體現。”

用手機號在夜神獵人App上注冊之后，用戶可以通過簽到或者“閱讀任務”或者“激勵視頻”等官方任務獲得獵人幣，或者完成相關任務獲得雇主的現金獎勵，也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購買技能。

獵人幣是平臺的數字貨幣，它和人民幣的“匯率”會浮動，據球球回憶，剛開始，1個獵人幣可提現0.07元人民幣，后來漲到了0.09。這陣子又降下來了。目前球球有30多個獵人幣。

整個工作的流程很簡單。球球說，她在平臺上發布技能，用戶下單，購買技能，可以選擇微信支付或者支付寶支付，費用暫存在平臺上；訂單完成，平臺收取15%的服務費后，返給球球。

4個多月以來，球球已經在“夜神獵人”平臺上賺了3000多元，這些錢被她用來買零食、鞋和化妝品。

獵豹用戶研究中心一份關于“00后對網賺類產品的認知和使用情況”調查顯示，網賺App用戶中，24%是00后，高于全部網民中00后占比。

圖片來自獵豹用戶研究中心

90后在網吧里癱坐著，在QQ搜索陌生人，聊天，甚至見面，成為朋友，正在成為一種烏托邦式的回憶。時代變了，被平板、手機包圍的Z時代人群，將人與科技交織的魅力體現得淋漓盡致。聊天、游戲、陪伴都變成了一種可衡量價值的買賣。

“你覺得隨隨便便一個網友就很好看或者很會說話或者游戲技術很好嗎？”球球對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說。周末、晚間和寒暑假，是球球接單的高峰時段，那也正是Z時代人群空閑時間的高峰。

不聊污，不見面，這是球球的兩個底線。前者是道德底線，后者則是安全底線。

球球評價自己會嘮嗑，長得漂亮。“王者是鉆石，聯盟就是渣渣了，但客戶喜歡跟我說話”。從上班族、創業者再到同齡人，都會成為她陪玩游戲的客戶。最多的一單是200元，意味著那位用戶差不多和球球玩了10個多小時的游戲。也有一些失戀的人找到球球訴苦，球球一般是先開導，再陪玩游戲，對方就會好很多。

球球覺得這并不復雜，也沒有很深的動機，“就是通過互聯網玩著賺錢，老有人覺得00后只會消費，其實我們精著呢！”

來自河南的高三學生方晨傲蝶，她在平臺發布的技能是后期配音，“蘿莉音，少女音，少御音，御姐音.....都可，不需變聲器”，每小時5元。從3月份到現在，她已經接到了8單。

她明年6月份就要高考了，但因為生病，方晨傲蝶選擇在家自讀，同時注冊了夜神獵人。

配音是她最大的愛好，她配過“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的御姐音版本。也碰到過半夜十二點有人下單的情況，那人扔給她一個短視頻的本子，讓她給本子中的女主角配音。從蘿莉音到少御音，她換了個遍，深受折磨。

方晨傲蝶最大的愿望是在2020年6月份考上上海體育大學播音系，因為高考走的普招，千軍過獨木橋。就算在家看書學習，她也是按照學校的作息，每晚10點半上床睡覺。

球球有兩個微信號。一個聯絡家里人、同學和朋友，另外一個也是“朋友”，不過都是業務上的“朋友”。對“朋友”這個概念，球球的理解是：“維系時間長的就算是朋友，有些斷了就斷了。”

除了Z時代人群，自由、門檻低的網賺也天然適合下沉市場。當利用用戶轉發分享賺紅包、拼團砍一刀的拼多多，在成立3年便敲鐘納斯達克之后，更多人把目光投向了下沉市場，這個貼著土味、價格敏感、下一個互聯網風口等各色標簽的世界。

根據58同城旗下鄉鎮信息服務平臺——58同鎮發布的《2019中國縣域零工經濟調查報告》，有35.11%的零工通過互聯網渠道賺錢。

文西就是其中一員。文西出生于1993年，目前生活在東北五線小城市。生活無聊，收入不高。他目前在一家民企工作，朝九晚五，平時會看B站和知乎。

文西的主戰場也是“夜神獵人”，他也試過眾人幫、牛幫等其他網賺平臺，但是只在上面做過任務，“太難用了，看上去像個10年前的App，體驗不好就沒有繼續用了。”

訪談期間，文西提到發展刺猬公社當他的助手，“我出單子，你出人，比如我有個App需要100個人注冊，你出人來注冊，給你錢。”

看過文西發布過的任務，刺猬公社拒絕了這個要求。“睡多多”“快眼”都曾是其任務里推送的App，前一個目前在蘋果應用商店找不到蹤跡，后者在蘋果應用商店里只有一條用戶評價：“流量上不去的垃圾”。

7年前，文西大學畢業，去了上海做鉆石銷售。他至今記得“寶山路”“南京東路”“曹楊路”等地鐵站，這是他曾花兩三個小時路過的地方，現在看電視或者聽車載廣播提到上海時，他還是會想起來那段時光。

“那地（上海）越呆越陌生，城市太大，顯得人孤獨。”他說。他收拾行囊，回了東北老家，雖收入腰斬，但周圍都是親戚熟人朋友，他覺得心安。

身體雖然離開了一線城市，但他卻以另外一種方式參與著與大城市有關的一切，比如在“夜神獵人”上做兼職，發布互聯網任務，注冊抖音新賬戶獎勵4元，發一張全家福的照片獎勵8元。

文西有自己的賺錢邏輯，他從“專業放單的人”（CPA之家或者沃克）那里接單，然后在夜神獵人上發布任務，賺取差價。接單的人越多，他賺取的差價越多，最多一次，100多人同時參與任務，他賺了1000多元，“太有成就感了，像我這種小城市的人，快趕上半個月工資了。”

CPA之家號稱是“App推廣之家”。CPA指的是按用戶成功填一個表單或者下載一個App支付一次費用。根據網站顯示，其中不乏抖音、快手、酷我音樂、綠洲等知名App，服務包含客戶拉新或者平臺推廣等服務。

在“流量至上”的互聯網世界，像文西這樣的“下沉用戶”變成了廉價的流量來源，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對于已經買房成家的文西來說，“網賺”更像是一場“貓捉老鼠”式游戲。有些P圖高手會使用制圖軟件處理截圖，假裝完成任務，騙獎勵。

對App類的網賺而言，雇主確認對方有沒有完成任務，截圖是最通用的方法，這變相給了“P圖”高手機會。文西總結了一些方法識別這些“鼠輩”，“仔細看一下 ，P圖看起來字體和整個頁面不和諧，而且我們也會看（App）后臺數據 "。

夜神獵人會主動推一些不錯的“任務”上推薦頁，文西總結，想要自己的任務單子排序靠前，曝光量大，需要單價和總預算都要高于普通的用戶，薄利多銷。

文西自稱“信譽雇主”，“審核的時候沒有那么較真，大概都結算給獵人了，以后我再發其他任務單子，他們也會來做。”

文西手中也有一些獵人幣，他一直留著，如果獵人幣就像“區塊鏈”貨幣比特幣、以太幣等一樣，“那我可不賣了，說不定以后成億萬富翁了，估計睡覺都能樂醒。”

網賺承載著球球和文西不一樣的塊壘，一個可能單純為了賺點零錢，另一個可能是為了干點趣事。這就像是一個大型的線上跳蚤市場，走入市場的人總想著拿自己身上的東西換點什么，可能是時間、可能是技能。

他們不在淘寶或京東上開網店，不去抖音或者快手拍短視頻吸引粉絲打廣告，也不去直播平臺叫嚷“跑車、飛機、火箭走一波”，只是默默點擊、轉發、注冊，圈著5元甚至更少物質獎勵的草地。

你可能覺得他們占小便宜、打發閑散時間。但對球球、文西同樣做著網賺的人來說，這可能是互聯網帶給他們的最大福利了。

（文中球球、文西為化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