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網商記者 蔣嬋娟
"保證金,叁佰元整。"這是張邊邊角角被貼滿了膠帶,右下角還缺了一個口子的老收據。時間抹去了紙張原本的顏色,唯有通過復寫紙留下的字跡還依稀可見。
1998年6月30日,繳納了300元保證金的王武漢,被申通快遞錄取,工號0013號。這張收據陪伴了他21年的快遞生涯。
王武漢早期工牌
在人員流動率較高的快遞行業,長達20多年的堅持難以想象,但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快遞江湖二十年來的風云變幻。
20年前,寄快遞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一單從杭州發往上海的快遞需要15元, 王武漢自己從不敢寄快遞。而2018年,全國包裹總量突破500億件,已經超歐美等發達經濟體總和。光今年天貓雙11當天,產生了12.92億單物流訂單。
"以前東西不敢給快遞寄,現在沒有什么東西是不敢給快遞寄的。"王武漢感慨,正是電商的發展給快遞裝上了加速器,才有了快遞逆襲的十年歷史。
當然,這也給了許許多多像他一樣的草根,一次逆襲的機會,"像雙11高峰期,收入最好的快遞員,一天就有上千塊,放以前根本不敢想。"
一張收據
"你是哪里人?"
"淳安人。"
"淳安人我們不招的,你要不去天天快遞問問,他們淳安的。"
那時,20歲的王武漢從淳安農村到杭州謀生,看到申通快遞的一則招工啟事后,飛快前往,沒想到簡單的幾句問答之后,面試官直接把他拒絕了。
因為個子小,第一趟,他只從面試官手里拿到了一個天天快遞電話,結果到公共電話亭打過去一問,人家不缺人手。
沒手藝也沒學歷的王武漢,已經在中介所門口兜兜轉轉了好幾天,晚上回到暫住的表哥家一想,他決定明天再去問一問。
第二次登門,王武漢帶回了一絲希望:"留個BB機號,回家等通知。"表哥給他支招:不要等,要主動。
第三天,蹬著自行車,王武漢又去了。
終于,對他不甚滿意的女面試官松了口,讓他交了300元的保證金,給了他一個"試試看"的機會。同時,她還提了個要求:自備自行車、BB機。
跨著一輛借來的自行車,揣著一部從表哥朋友那買的被淘汰的二手BB機,王武漢正式上崗了。那張300元保證金收據,王武漢一直沒去退:"老古董了,給我3000,我都不賣。"
保證金收據
1993年,申通快遞品牌初創,最初的創業基地在杭州市湖墅南路沈塘橋附近的一個巴掌大的出租屋里,申通快遞的前身"盛彤快遞"自此成立。
1998年王武漢加入時,申通的規模還很小,只有13個業務員和2個話務員,場地也只有三十四平方大小,辦公桌、快件分揀,都擠在一起,業務主要是幫客戶送文件、資料和樣衣。
"私人是不會叫快遞的,都是和企業打交道,也沒人知道快遞,只知道郵包。"報關單是當時最常見的郵包之一。
九十年代,中國外貿出口發展迅猛。貨品要出港,報關單必須如期送到港口,不然滯港費用十分高昂。按理說,文件單據是郵政獨家經營的范疇,但外貿公司往往趕不上郵政5點的下班時間,這給民營快遞創造了機會。
"外貿公司下班再晚,我們都等。"王武漢回憶,以杭州到上海為例,郵政大約兩到三天能到,而申通能做到第二天就到,當然如果客戶愿意出更高的價錢,也可以選擇專人專送,當天就能抵達。
因為以上海的報關單業務為主,盛彤后改名申通,取自上海簡稱之一的"申"。
預言成真
火車站、汽車站、碼頭這幾個是王武漢最熟悉的地方。
上崗后,王武漢經常來火車站接貨。通過綠皮火車窗戶,送貨員會把杭州站的貨品交給王武漢他們,而王武漢則需要把杭州寄往上海方向的貨品,按照火車停站順序,依次遞給送貨員。
"快點,快點。"火車鳴笛聲伴隨著催促聲,"每次貨品交接,搞得跟非法交易似的。"火車在每個站點只停靠幾分鐘,稍微一慢,貨品交接就可能會無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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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皮火車
除了鐵路,還有些貨品需要陸運和水運結合運送。比如杭州寄往溫州、蘇州、揚州等方向的快遞。"我們都會挑晚上的班次運輸,貨品可以早上抵達,方便派送。"王武漢說,這個運輸時間表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靠著人工接力的方式,民營快遞公司建立起簡易的運輸網絡,多集中在浙江周圍貿易較發達的地區,這也是之后江浙滬包郵的由來。
90年代末,申通在杭州一天的取件量也就200票。老板拍著桌子跟王武漢及同事們說,以后會突破800票,所有人不以為然,認為是異想天開。
要知道,那時候民營快遞公司還被稱為"黑快遞"。像客戶寄送的文件,他們都要都得裝進盒子里,打扮成包裹的樣子,時不時還要接受突擊檢查,一旦被查處罰金額巨大。
沒想到預言成真。2000年初,外貿形勢一片明朗。民營快遞企業隨后獲得快遞業務經營許可,開始成為有"身份證"的群體。
王武漢的工作范圍也變了,他開始一個人負責一條慶春路及周邊一大片區域。沒過幾年,快遞量多了,那片區域慢慢發展成了10個業務員在跑,每隔幾天,公司都會出現新的面孔。
區域的縮小,并不影響王武漢的收入。新客戶提成30%,老客戶提成15%,客戶提成構成他收入的重要部分。從剛入職的一天十塊,到了一天四五十,再到了一百多元,穩定又有前景的工作,讓他覺得十分滿足。
信任不易
王武漢接到過最貴重的快遞包裹,是一筆7000美元的現金,在1999年的中國,相當于6萬元人民幣,不是個小數字。
這筆業務引起了公司的高度重視。在客戶當面點好錢之后,王武漢用封條封好,帶回公司交給領導,通過合作了多年的司機帶到了目的地,當地分公司領導親自到場接包裹,送到了收件人手中。這筆"專人專送"的訂單,運費高達300元。
"長這么大,第一次見這么多錢。"收件時王武漢才跟這個客戶才接觸半年。那時做快遞的公司太多了,經常做著做著,人和件就一起消失了。這份信任來之不易。
他認為信任感是建立在完全兌現承諾的基礎之上。
王武漢早期送件照片
杭州日報的大院里有成百上千個媒體人,如果一個個去上門收件是缺乏效率的。所以,王武漢給客戶規定時間,每天下午四點半到六點半,在一樓大廳收件。12年下來,每天他都會準時在那里出現。
也正是這樣,整個杭報大院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人。"我半小時抵得上別人一兩個小時的量,要讓客戶知道你做事情很靠譜,是很有規律的,空忙忙不出效率。"
他還承諾一點,當天的快件必須當天取走,絕不能過夜。
"我們那片來來去去很多快遞,至今我只記得王武漢。"涯月是王武漢曾經負責片區的一個客戶,由于要負責對外業務,那次周六她急需寄送幾個快遞。打了幾個公司寫字樓片區快遞員的電話,一聽要上她家取,基本都拒絕了。
王武漢接到電話就來了一句話:"你一個女孩子不好拿,我過來,半小時就到。"20分鐘后,王武漢就到了涯月家,幫她一起打包,趕在傍晚之前,就把快件寄了出去。
從那以后,只要寄快遞,涯月第一個想起的就是王武漢,同事要寄快遞,她也會推薦王武漢。
像涯月這樣的老客,是王武漢最好的推廣員。老客戶搬遷到新的寫字樓,他就跟過去取件、送貨,慢慢就發展了這一幢大樓的新客戶。他做一個客戶,相當于做了一個群體的客戶。
靠著口碑,王武漢繞著寫字樓跑了十多年。讓他第一次出現危機感的,是天貓雙11的來臨。
"暗無天日"
在剛做快遞員的王武漢眼里,在杭州有兩件奢侈的事情:打出租車和寄快遞。
那時打車8元的起步價,送快遞更貴,15元起步。因此,寄快遞的一般都是公司,私人很少消費得起,更多人甚至連快遞是什么都不清楚。公司集聚的寫字樓也一直是快遞員們公認的"黃金地帶"。
斗轉星移,時間來到2009年11月,王武漢發現,自己幾個跑小區散客的同事,忙得腳不離地。他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雙11來了。
許多中小型賣家都隱藏在小區內,在自家完成打包發貨,跑小區的同事收件量驟增,單量直接突破了100單,這可是他在寫字樓里三天的業務量。
直到2011年,王武漢才親身體會到了一把天貓雙11的威力。
那一年天貓雙11當日交易額飆升至52億元(其中淘寶18.4億元,天貓33.6億元),產生的快遞包裹量達到2200多萬件,相較第一年的26萬物流訂單翻了8倍多。
"滿眼都是包裹,感覺沒有盡頭。"王武漢在一個網點臨時支援,他用了"暗無天日"四個字來形容那一年的天貓雙11。
網點的倉庫、辦公室,原先門口用于居民們休息玩耍的大草坪都是堆積如山的包裹。哪怕這樣,派送的速度遠遠跟不上包裹源源不斷涌進來的速度,越來越多貨車無處卸貨,在快遞網點門口排起了長龍,把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王武漢和同事們沒有一天能在凌晨前回家,"每天只睡4小時,睜開眼睛就是派件。"比起身體上的疲累,還有客戶的催件,更讓他們瀕臨崩潰。
由于沒有采用滾動式派送,新運入網點的包裹一味地往上堆積,導致"包裹山"底部的早期包裹,遲遲未被派送。原先幾天可以送達的包裹時效,被延長到一到兩周甚至更久。
這一年天貓雙11爆發式的增長,刺激的數據雖然讓人興奮,但也讓快遞、商家和平臺倍感煎熬。派件壓力還沒退去,包裹積壓之下,破損、丟失、服務等問題接踵而來,由于等待時間過長,又衍生了不少消費者退件問題。
不過,正是快遞爆倉問題的暴露,讓快遞公司們看到了電商發展的潛力,也讓更多資本和創業者看到了快遞發展的前景。自此,快遞行業走上了快車道。
變與不變
王武漢第一次用上智能機,是在2013年。
在收件時,不止一個客戶問過王武漢,能不能移動支付。就像以前沒聽過"快遞"這個詞的客戶一樣,王武漢完全搞不懂什么是移動支付。在客戶的建議下,他換上了一臺智能手機。
第一天帶著新手機上班,客戶就幫他打開了新天地。掃碼、付款,短短幾秒鐘,錢就到賬了,完全不需要徒手記錄,也不用收錢找零。
以前做快遞員,有幾樣東西不能離身:地圖、紙筆、便攜式電子秤和零錢。這一天,王武漢兌換的零錢還剩下大半袋。他隱隱感受到了數字化浪潮的來襲。
事實也確實如此。2012年第一臺智能快遞柜"速遞易"橫空出世,變革物流末端的最后100米;2014年7月菜鳥正式上線電子面單、四級地址庫和WMS倉儲管理系統,極大地提速了快遞行業的信息化水平和自動化應用。
隨著越來越多高科技技術進入了快遞行業,王武漢明顯發現自己在分揀中心待得時間越來越短了。
以前他要等快遞全部到了網點,人工分揀出自己站點的包裹。現在所有流程全部自動化,他到網點的同時,各個站點的包裹早已分好,他只要負責在裝車的時候,檢查下電子面單三段碼的后三位數是不是自己片區的即可。
"前些年,'小黃人'(快遞分揀機器人)分揀還是高科技,現在有了更智能化的設備。"王武漢感嘆,這十年,快遞變化得太快了,一不小心就會跟不上腳步。幸好在這波滾滾的變化浪潮中,他抓住了一個機會:2013年,他從普通的快遞員變成了自給自足的"快遞區域承包商"。
申通"小黃人"
成為老板之后,王武漢立馬升級了快遞員們的裝備:紙筆變成了智能手機和便攜式藍牙打印機,所有信息全部都在移動端錄入,直接下單到總部的數據中心。
如今,王武漢一個網點的日均業務量就可以達到2000多件,是他剛入行時整個杭州單量的10倍。這一數據在天貓雙11的高峰期,更是翻了2-3倍。
數據化對于快遞鏈路的優化以及快遞終端智能化的打造,大大提升了快遞員們的投遞效率。王武漢透露:"干得最好的快遞員,雙11期間一天就能賺千把塊錢。"
去年上半年,網點還接入了菜鳥裹裹的業務,王武漢估計以后這部分業務的比重會越來越高。
事過境遷,但老王做事情的規矩一直沒變,"做快遞沒有特別大的技巧,就是勤快一點,嘴巴甜一點,態度好一點。"
干快遞21年,他覺得始終圍繞著"信任"二字,客戶把東西交給了一個陌生人,快遞員也必須要對得起這份信任。
當老板之后的他也在努力營造這種氛圍。針對快遞員上班遲到的問題,他就每天早上頭一個先到,還跟快遞員分析厲害關系,宜早不宜遲。
"遲了可能就會沒有快遞柜投放,遲了你有很多快件沒送,那客戶叫你去收件,你就沒辦法第一時間過去,客戶第一次打你電話,你不來,第二次也沒別人來的快,后面就不找你了。"
至于他自己,不但在老家蓋了新房,也在杭州買了車和房、安了家,兒子就在家門口的公立中學念書,成績還不錯。"這點隨我。"說起兒子,王武漢自豪地笑了。
編輯 陳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