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萬萬

近日，號稱覆蓋“全品類課程”的在線教育公司萬門大學對外宣稱小米總裁雷軍加入其終身VIP會員，并以此進行大肆營銷。此前，已有網友向燃財經反映，該公司銷售人員微商式刷屏賣課，且目標多針對大學生，說服他們通過花唄、京東白條組合支付購買上萬元的“終身VIP”。但是，“終身VIP”能享受到的課程并不會像其宣傳的那樣持續更新，更像是在“收智商稅”。

燃財經（ID:rancaijing）調查發現，萬門大學激進式營銷、助貸行為確實存在，而如此賣力賣課的背后，是因為有高額返利的驅使。

燃財經拿到的一份文件顯示，萬門大學的銷售代理模式分為省代理、市代理、經銷店、個人代理四種，省市代理可以發展下級代理商并抽取一半的代理費。據代理人介紹，個人代理賣出一個優惠價為15980元的終身VIP能賺7600元，省代理則能賺到近11000元。根據萬門大學公布的海報，到2019年7月，其終身VIP突破13000人，6月份加入的就有1800余人。

對此代理模式，反傳銷網創始人葉飄零對燃財經表示，萬門大學可能涉嫌傳銷，但其做法非常巧妙，在一些細則上不完全符合傳銷的特征。北京至普律師事務所主任、首席合伙人李圣律師指出，這種商業模式有傳銷的特點，但能否被定性為傳銷，需要結合其課程和具體經營管理等才能認定。

對于萬門大學“覆蓋全品類”的打法，藍象資本合伙人周爽表示，中國的教育市場看上去很大，但走近看非常細分，如果沒有高質量的數據，很難做出有效率的大平臺。她對于“終身VIP”這個模式也存疑，因為用戶已經付費給平臺，平臺付費給內容提供商的時候，自然是價格越低越好，沒有任何動機去保證質量。

對于雷軍加入萬門大學終身VIP的消息，小米相關負責人并未予以證實。

課程覆蓋小學到職場

師資包括在讀碩士

萬門大學即北京萬門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由童哲于2012年創立。

其官網介紹，萬門大學提供一站式終身在線學習資源，課程內容目前涵蓋職場、大學、中學、小學等1000+門課程，其中80%免費，20%收費，擁有200+位專屬名師，所有課程均有行業名師大咖講授，中學部分更是來自清華北大等名校教師，還有1000萬+注冊用戶。

燃財經打開其網站，發現課程種類非常多，包括英語、日語、德語、編程、PPT進階、時間管理、理財入門等等。除了“萬門大學”，還有萬門中學、萬門小學，其創始人童哲還主講了《十九講搞定微積分》、《理論物理一月特訓班》等課程，售價分別為98元和3998元。

萬門大學的課程內容到底怎么樣？知乎上的答案褒貶不一，有評價“照著課本念、幾乎沒有干貨”、“中規中矩大學普通老師水準”、“中學課程有些講錯，PPT也是網上找的”，也有評價“歷史還不錯，擴展挺多”、“地理金雨老師，強烈安利”。

燃財經聽了萬門大學的三門課程，初步印象是課程劃分非常細致，一門課程分十幾個小節，課程講解則中規中矩，沒有特別的亮點和槽點，因為是錄播課程且分很多小節，十多分鐘之后就會陷入疲倦，在不是強剛需和沒有很強的趣味性和互動性的情況下很難堅持看完。

例如，《征服老板：零基礎做出高逼格PPT》課程有8講48小節，包括PPT的基礎設置與界面認知、文字的重要性、配色、美化圖表、設計思維，并舉例介紹了工作計劃、年終總結、產品發布會PPT如何修改，課程劃分非常細致。?

但是因為內容太多而全程無互動，燃財經在快進著看了8小節之后內容還停留在選用字體，一小節用13分鐘講解了商務風格用黑體、廣告宣傳PPT用裝飾體、產品發布會用纖細的字體等，要點知識分散，聽起來略枯燥，很難堅持看完全程。

那么，課程的師資力量是否像宣傳的那樣，“中學部分更是來自清華北大等名校教師”呢？燃財經翻看了一些課程，發現有的主講人是前天津新東方高中語文基礎學科創始人，北方網特邀語文專家；有的顯示有13年教齡，是知名教育機構學科帶頭人；有的只是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與哥倫比亞大學商務分析雙碩士在讀。總體上老師來源多種多樣，清華北大名校教師并不算多。

刷屏式推銷，助貸花唄、京東白條

萬門大學公開宣稱有1000萬+注冊用戶，但其力推的是“終身VIP”，也就是一次性交18999元（原價），可以解鎖全網所有課程，它的營銷方式被網友吐槽為“微商式刷屏”、“瘋狂群發，瘋狂發朋友圈”、“高學歷人士入會會截圖、天天都是倒計時”。

燃財經體驗發現，這些方式確實常見。除此之外，銷售人員還會在凌晨發來一些“走心文字”希望打動客戶，并且在客戶表示沒錢時極力推薦京東白條和花唄組合付款，催促購買。

知乎上有多條網友對萬門大學營銷方式的吐槽

萬門大學的銷售人員叫小萬君，燃財經加了其中一位的微信后，對方發來大段文字介紹公司課程的優勢與強大的師資陣容，還有圖片介紹與微信群截圖。小萬君也不斷強調公司將在7月1日進行第五次VIP調價，催促趕快購買。

當燃財經表示沒有時間也沒有錢時，對方提出：“現在優惠價只需要15069元，并且還有花唄、京東白條十二期免息發朋友圈就可以領課，分十二期一個月只需要1255.75元。”

當燃財經一再表示沒有這么多錢的時候，對方稱可以看一下花唄和京東白條的額度是多少，她來想想辦法，并提出可以先交3500元以上定金，鎖定住這個優惠價格，開通權限并拉進VIP群，尾款在30天內補齊就可以，“微信、支付寶、花唄、京東白條和信用卡分期等所有支付方式都可以組合支付”，也可以先報一年VIP，價格是6498元。

小萬君極力推薦的京東白條和花唄組合付款，是萬門大學和天貓京東合作的12期免息業務，原本約1300元的利息由萬門大學墊付，由小萬君專門申請對應額度的鏈接才能購買。對方還強調這是臨時鏈接，要盡快支付。

期間，小萬君一再提醒這是全球統一最低價，過幾天就會漲價，現在加入還有VIP大禮包和校長的書可以申請。在燃財經明確表示不考慮的情況下，對方仍然每天都會發送大段文字和圖片，如雷軍也加入終身VIP了、某媒體曾經報道過的小姐姐也加入終身VIP了，還有類似周六福利，回復數字就可以免費送一門課程的推銷活動。

不過，對于雷軍加入萬門大學終身VIP的消息，小米相關負責人并未予以證實。

小萬君也打感情牌，在某天凌晨0點19分，對方發來大段走心文字表示其實每天這樣追著一個人也很忐忑，“如果你覺得課程和VIP權益不是很能吸引你，那我也不會再一直打擾你的……我不是一個愛藏著心思的女孩子，只是把我的一些看法轉達給你”。

小萬君一直強調過了7月1日要漲價，然而到7月9日，燃財經再次詢問她，她表示因為很多VIP希望漲價速度慢點，這個月還是回饋用戶的，“不過漲價趨勢不可擋”。

盡管小萬君稱購買終身VIP會員后，課程會不斷更新，但燃財經發現，有網友在“21CN聚投訴”上稱其“虛假宣傳”。他于2018年底購買萬門大學的VIP會員學習日語，發現課程并不完整，客服稱后續會更新，但半年過去仍然沒有任何進展。該投訴至今尚未解決。

賣出一個終身VIP

至少賺7600元

小萬君如此賣力售課，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燃財經從萬門大學銷售和加盟代理項目負責人張瑞處得知，萬門大學的代理模式包括省總代理、市總代理、經銷店、個人代理。“四種方式無論加盟哪一種，合作之后，您都會獲得萬門所有課程的授權，進而在當地通過線上網絡渠道和線下傳統渠道進行市場推廣、課程出售以及后續的服務，賺取其中高額的利潤。”張瑞表示。

隨后對方發來了一份代理介紹手冊，里面包括萬門簡介、代理項目介紹、代理支持與申請等。

具體來說，萬門大學個人代理商品牌使用費5萬，初次鋪1萬貨（就是首次要購買價值1萬元的課程包），交3000元保證金，3000元培訓費，一共6.6萬。中學課程進貨價為官網售價的37.5%，大學課程進貨價為官網售價的60%，萬門終身VIP進貨價為官網售價的70%。

經銷店品牌、市代理品牌、省代理品牌的使用費分別為10萬、50萬、300萬，市代理可以發展經銷店、個人代理，省代理可以發展市代理、經銷店、個人代理。

各級別代理的最終銷售價范圍是一致的，即中學課程代理最低售賣價為官網售價的75%，大學課程和萬門終身VIP代理最低售賣價為官網售價的85%。

另外大學+職場+VIP會員部分，會有銷售額30%的返利支持，拿個人代理來說，三種課程的實際進貨價格分別是官網的37.5%、30%和40%。

據萬門大學代理介紹，會員購買一個價格約15000元的終身VIP，最低級別的個人代理能賺約7600元，而最高級別的省代理能賺約11000元，做得好的代理月銷售額在8-9萬。

該手冊顯示，截止到2019年5月，萬門大學全國代理商共有161位，包括省總代理14位、市總代理48位、經銷店46位、個人代理53位。

看到代理模式中有入門費、層層代理獲得收益，燃財經詢問對方這是否涉嫌傳銷，對方表示，只有省市代理可以發展下線，個人和經銷店不能發展，但是可以推薦代理，推薦成功會有2500元-15000元獎勵。省代理負責整個省所有代理商的供貨權，市代理發展的下級不會有推薦獎勵，但是會有進貨差價的利潤收入，發展代理和推薦代理獎勵都只能是"發展者或推薦者"本人，也就是只有一個人能有獎勵。

這樣的代理模式到底是不是傳銷？根據法律規定，以團隊計酬、高額的入門費、超過三級、發展超過30個下線就是傳銷。但有公司有產品，多層次銷售，層級達到三層以上，同樣通過發展下線獲利的也屬于傳銷。

反傳銷網創始人葉飄零對燃財經表示，“萬門大學的做法非常巧妙，它規定省代理、市代理可以發展下線，但經銷店和個人代理就不行，在第三級上面做了限定。而且將傳銷層層抽成獲利的模式，改成了只有一層可以從下一層的代理中獲利，在一些細則上不完全符合傳銷的特征，目前公司可能涉嫌傳銷，至于公司的代理模式是否違規、是否構成傳銷，還需要工商部門認定。”

北京至普律師事務所主任、首席合伙人李圣律師指出，這種商業模式有傳銷的特點，但最終是否夠成傳銷中的“非法利益”和“擾亂經濟秩序”，需要結合其課程和具體經營管理等才能認定。

此外，張瑞還向燃財經介紹，萬門大學6月課程銷售額達到了2300多萬，代理商銷售500多萬，總流水達到了2900多萬，“按照目前的發展現狀，公司明年會正常上市”。

他提到，公司現在正處于高速發展期，機會也會比較多，包括上市之前內部股份認購，“在上市之前，公司對咱們內部代理商合伙人會放開股權認購，計劃今年10月份在北京總部舉行內部股權認購大會。”

創始人備受爭議

模式曾被俞敏洪diss

事實上，萬門大學創始人兼CEO童哲在創業之初也算是焦點人物。童哲曾坦言自己的人生目標就是“怒刷存在感”，“我的確想留下存在的痕跡，也可以說是留名，但實現的方式一定是對社會有正面貢獻，包括做萬門大學。”

據企查查信息，童哲19歲以物理競賽全省第一的成績被保送至北京大學，22歲考入巴黎高等師范學院，攻讀理論物理專業，25歲放棄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讀博機會回國創業，創辦萬門大學，26歲錄制800余小時免費公開課，并在50多所大學巡回演講，30歲帶領萬門大學影響超過千萬學生。

他曾以“仗義執言”引發大眾關注。

2007年，童哲在北大未名BBS發帖舉報同學家境優渥卻騙領助學金，“我爸是律師，我用普通洗面奶，他領國家貧困助學金，他用歐萊雅洗面套裝。”文章登上了未名BBS的十大最熱文章，在學校引起轟動。最終物理學院舉行了聽證會，相關同學也退還了助學金。

2013年9月，童哲與AIESEC大陸總會論戰，揭露AIESEC大陸總會賬目存在問題，風波一度影響全國AIESEC組織，最終共同出具聲明，表示會進一步完善組織管理。

但是，也有網友質疑其履歷造假。署名為"哈佛大學醫學院博士后韓東燃"網友指出童哲“因為掛科太多，在北大并沒有順利畢業、他的海外學位也有問題，不值得信賴”，后來童哲曬出自己在北大時的成績單，并稱自己四大力學成績都排前20%。他曾在節目中表示自己是大三轉學到巴黎高師學院，所以拿的是巴黎高師的本科學位。

對于創辦萬門大學的初衷，童哲曾表示，2012年，他受Coursera和可汗學院錄制免費公開課的啟發，錄制了一段阿哲的物理理論小課在人人網上分享，不到三天點擊量就超過1萬，由此萌發了用網絡降低教育門檻的想法。隨后，他在人人網建立了一個名為“萬門大學”的公共主頁。

天眼查顯示， 2014年4月，萬門大學獲得人人網天使輪投資。2017年又獲得了來自長融資本的Pre-A輪融資。

他的目標是“降低中國教育的門檻”，幫助盡可能多的人接觸到優質教育資源，但在2015年時，公司面臨資金鏈斷裂，他母親賣了廈門的一套房子，借給他一百多萬，高中學長蔡嘉育借給他了三百萬，公司才度過危機。因此他放棄了之前一直堅持的免費模式，把課程打包售賣，500塊錢可以學習高中階段的全部課程。

他曾表示，將萬門大學公司化、商業化，強行收費的轉型其實都是違背初心的事。“但是沒辦法，要么破產，要么轉型。”

2016年時，他曾參加過深圳衛視一檔“一塊投吧”的創投節目，投資人有新東方董事長俞敏洪、紫牛基金合伙人張泉靈、北極光創始合伙人鄧鋒、歌手林依輪。當時萬門大學只包括中學、大學、外語等200門課程，有400萬用戶。

俞敏洪指出，萬門大學的競爭對手是把直播、錄播、互動答題智能化系統都集中到一起，比萬門大學的模式先進很多，另外，他質疑萬門大學課程種類太多，應該集中把一個人群做透，而不是把15-25歲人群都包括在內。

張泉靈是投資人中唯一一個支持了童哲的，她認為童哲原本走的是免費的道路，市場倒逼他開始收費。未來，只要他開始琢磨盈利模式，一定能走通。

幾年過去，俞敏洪提出的為什么不把一類人群做透的疑問不但沒得到解答，萬門大學反而走得更遠，做起了更多品類的終身教育。而張泉靈提到的更多盈利模式，童哲也探索出了激進的銷售模式加層層代理，在目前市場上絕大多數在線教育機構都難以盈利的情況下，萬門大學自稱創造了近3000萬的月流水。

“終身VIP模式難保證課程質量”

對于萬門大學的商業模式，關注教育領域的藍象資本合伙人周爽指出，中國的教育市場看上去很大，但走近看非常細分，從年齡分早幼教、K12、考研、成人教育；從學科分有學科教育、素質教育、職業教育；從服務水平分有純教育內容、輕課、網課、培訓班、全日制教育。到處是板塊壁壘和地域壁壘，如果沒有高質量的數據，很難做出有效率的大平臺。

“我相信未來會有基于AI/自適應學習的教育平臺的出現，但目前教育數據的收集和處理還遠遠沒到”，周爽表示，看上去萬門大學所能提供的服務是很輕的，輕服務適合特定教育產品(讀書、短視頻、成人輕課、內容付費)，一般而言不適合嚴肅內容和學科教育，如果是一般的商業模式，輕服務支持不了重內容，這樣做的續費率會低，但是萬門聰明的用終身VIP試圖解決這個問題。

不同用戶的權益 圖 / 萬門大學官網

不過，對于終身VIP這個模式周爽也存疑，她提出，這個機制本身就獎勵低質量內容，因為用戶已經付費給平臺了，平臺付費給內容提供商的時候，自然是價格越低越好，沒有任何動機去保證質量。世界上賣會員卡最成功的應該是Costco和Amazon Prime，兩者都是年續費，都是以“為會員提供最大價值”為基本邏輯而掙錢的。相比之下，并沒有看到萬門大學有效的機制來保證課程質量。

另外她也分享了教育產品營銷的觀點：“教育產品應該首先能在核心用戶群里自傳播，真的能解決核心用戶痛點，提供社會價值，用戶愿意自己推薦給身邊有同樣痛點的人，而社會價值決定了產品的合理定價，以及什么樣的生產和營銷方式能讓這個好產品成為一個好生意。所以，核心用戶的驗證是判斷一個產品是不是好產品的唯一有效機制。”

她指出，營銷是在產品經過核心用戶驗證之后，向外圍用戶推廣的手段。過度營銷和補貼會扭曲這個市場驗證過程，造成沒有打磨好的產品強行進入不適合的用戶市場，這種模式是不可持續的。

*題圖來源于視覺中國，圖中人物為萬門大學創始人兼CEO童哲。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瑞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