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目前,中國城鎮化已進入高速增長期,我國規模城市總數達到世界首位,城鎮人口數量已占據總人口數的60%。在取得了這些成績的同時,當前城市發展中面臨的問題卻愈發突出,宏觀經濟與城市的發展問題聯系也愈加緊密。城市債務增加,金融風險壓力巨大,城市轉型面臨著嚴峻的挑戰。 因此,在當前形勢下,應當如何認識城市的發展規律?如何做好對城市居民的公共服務?如何提高城市資源的利用效率?如何增加就業和進行產業的空間布局?如何避免更嚴重的危機和風險的發生?這些一連串的問題都需要在借鑒國際經驗的基礎之上,結合中國城鎮化的實際情況,尋找出解決的方法和答案。 于此背景之下,中國城市和小城鎮改革發展中心設立《城市百問》欄目,利用我中心優質學術研究力量,試圖解答城市發展、城市政策、城市規劃等方面的種種問題,并將就城市發生的社會熱點問題,提出我們的分析方法,供讀者參考。
希望所有對此感興趣的讀者在本欄目下留言,提出有關城市的各類問題,以便我們及時解答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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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顧:中國的城鎮化一定要走特大城市的發展道路嗎?| 城市百問)
總第六期
本期作者:
李鐵? ? ?中國城市中心首席經濟學家
張惠強? 中國城市中心政策研究部副研究員
原標題:
春運會形成向大城市的“反向流動”嗎?
? ? ? ?——城市中心50后和80后關于“春運”的對話
“春運”幾乎是改革開放以來春節期間媒體的必談內容,這兩個字背后凝結太多含義,經濟意義上的區域發展不平衡、社會意義上的群體流動、文化意義上對親情鄉愁的執著。曾經一度,“回家過年”被認為是無可爭議的“剛需”,“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多么通俗易懂啊,想想火車票實名制之前的一票難求、新世紀初逐漸興起的“摩托大軍”結伴回家,你就知道無論花多大代價,人們都想滿足與親人團聚這個愿望。今天我們就“春運”話題進行討論,看看未來,春運是否會發生“反向流動”,人們是不是會從回家鄉過年轉為到大城市過年?
張惠強: 最近關于“反向春運”——由老人到子女工作所在地過年,成為2019年初躥紅網絡的極富沖擊力的詞語。攜程大數據顯示,2019年春節前一周,上海、北京、廣州、深圳、杭州、南京、天津、青島、寧波、廈門等十大熱門目的地的機票預訂量同比增長超40%;飛往上述城市的機票訂單中,兒童旅客占比同比增加39%,50歲以上旅客占比同比增加42%。需要指出的是,大城市機票預定的增長加快,并不意味著“反向春運”已經成規模出現;2019年春節期間全國旅客發送量29.9億人次,其中絕大多數還是屬于傳統的返鄉群體。進一步講,到大城市來過年的人群也需要進一步分析,是城鎮間流動人口還是進城務工人員家庭?不同的群體結構信息將引出更具政策操作性的討論空間。
在網絡上,不少關心趨勢變動的分析文章立馬跟上“反向春運”這個新現象,給出的解釋一般是老人到大城市過年的機票便宜,與年輕人回家相比,更加劃算。這個解釋很直觀,但進一步看,春運一票難求的現象已經持續相當長時間,而我國高鐵通車里程連年增長,新建和改擴建機場數量也不斷增加,“返鄉難度”相比前幾年有所下降,在這個條件下出現的“反向春運”,其背后的原因和機制,值得深究。
李鐵:其實為什么回家過年,往往并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在沒有農民工的時代,春運期間也是一票難求。這是就業、定居地和父母居住地長期分離所致。我們不能僅僅考慮到所謂的一票難求的問題。還有老人的行動是否方便的問題,如果老人有多子女的話,大家向老人集中是常見現象,只到城里一個孩子家過年,則比較少見。一家人團圓的意義所在,在過去是所有的子女可以到老人身邊一起過年,結果就是必須要回家。
還有就是住房的問題。城里人住房的面積普遍比較小,而且越年輕的人越小,打工者就更不用說了。相比之下,農村的住房面積要大一些。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的住房狀況得到了根本的改善,原因在于,農村外出打工者掙了錢都要回家蓋房子。而且農村的住房攀比現象更是長期以來一個顯著特色。再有就是,進城的農民和定居就業的大學生,多數在農村保留住房和宅基地,居住不成問題。
另外,在城里和農村的過年開銷也是個比較大的問題。在農村,住房不用花錢,而消費水平比城市要低很多。即使吃個年夜飯,在農村自己家里做,全家上手,成本很低,而且氣氛也很好。要是到城市來,一般不愿意在家里做飯,如果外出下館子消費,每一項開支可能都是農村的數倍。所以關于“春運”的流向不能僅僅看車票的價格。
張惠強:如果流動人口減少,戶籍改革速度加快,是否會影響未來“春運”流動方向的趨勢演變?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18年末,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59.58%,人戶分離人口和流動人口分別比上年末減少450萬人和378萬人。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2018年底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8》顯示,從2015年開始,全國流動人口規模從此前的持續上升轉為緩慢下降,當年國家統計局公布全國流動人口總量為2.47億人,比2014年下降了約600萬人,2016年和2017年繼續減少171萬人和82萬人。是不是意味著人口更多地穩定在大中城市?
李鐵:關于人口流動狀況趨于穩定并不一定說明人口穩定在大中城市。還有更大的可能,是外出打工的人口減少了,城市吸納就業的能力在下降。我們特別要關注宏觀經濟形勢的變化,經濟增長的速度下降會直接影響到就業的增長。而影響最大的變量就是對于農村勞動力向非農產業轉移的吸納能力,這一點我們一定要引起重視。而不能看到人口流動趨于穩定而樂觀地認為,人口開始穩定地停留在大中城市。
張惠強:戶籍制度改革也會影響到人口流動的趨勢。2014年3月,《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制定了有序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目標,同年7月,國務院明確了未來一段時期戶籍制度改革的目標與路徑。在這一背景下,除了個別超大城市(市區人口超過1000萬人)外,各大中城市全面下調落戶門檻,2017年甚至出現了西安、成都、武漢等地輪番上演“搶人大戰”,西安以落戶百萬人口成為2018年的明星城市,2015年至2018年9月底,深圳市外遷入戶口總數超過80萬人。廣州、深圳及十余個二線城市近年來落戶人數的快速增加,極大提升了這些城市的人力資源穩定性,會不會影響到未來的人口流動格局,進而會影響到“春運”流向的變化?
李鐵:戶籍管理制度的改革雖然取得了一定的進展,總體形勢并不樂觀。我們看到的享受到戶改紅利的人口相比于外出打工的人口還是微乎其微。而且,越大的城市戶改的紅利越低。雖然一些二線省會城市實施了人才落戶計劃,但是這些人才是以學歷為標準,基本都是城鎮戶口。他們的落戶也不會從根本上改變“春運”流向的格局。他們大多沒有房子,父母絕大部分仍然在家鄉,兄弟姊妹很有可能分散在不同的城市。他們大部分人在春節期間選擇過年的地點一定會是家鄉而不是城市。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孝”,所謂的“孝”就是要尊老、敬老、孝敬父母和長輩。既然長輩在家鄉,回家過年肯定是首選。
張惠強:我們是否還可以在回家過年和進城過年綜合考慮一下各類成本?與大城市的年輕人相比,其父母的時間成本更低,父母來找子女,可以提前出發,晚些時候走,這樣在一起相聚的時間更長。相反,春節的法定假期是7天,如果老家不在可直達的飛機或高鐵站附近,來回需要“折騰”的時間甚至超過兩天,結果在家休息的時間大為縮短。此外,夫妻雙方的老家往往不在同一地方,到哪一方過年這個問題困擾許多年輕人,由此引發的吵架、紛爭甚至離婚的現象不少見,把父母接過來則可以部分解決這個問題。
李鐵:我正好有不同的看法。雖然看起來時間短,但是到底是老人多折騰一點好,還是年輕人多折騰一點好,答案顯然十分明了。這也和“孝道”有關。至于兩個家庭老人的問題,現實來看,還是分開過年為好。兒女之間相處的矛盾不可能延伸到兩個家庭身上。何況,兩個家庭的老人都集中到城市,怎么能住得下,住店的成本以及吃住的成本開銷更大。
張惠強:年輕夫婦的決策里還有一個重要的變量,就是小孩子的適應問題。老家在南方、工作在北方的年輕人,帶著孩子回到室內沒有暖氣的南方,孩子沒法適應南方濕冷的天氣,最終導致受涼感冒的情況不在少數;老家在北方,工作在南方的年輕人,孩子也難以適應北方干冷的天氣。隨著二孩放開,過年帶著兩個孩子回老家更是一項巨大的工程。
李鐵:這確實是個問題。主要是看孩子年齡的大小以及對外部環境的適應能力。當然,剛剛出生的孩子不大容易經得起路上的折騰,這也是很多有了孩子的家庭選擇春節留守城市或者是請老人過來幫忙照料。但這畢竟是少數。孩子長大了,一起回家探望老人,既可以讓孩子體會到父母的養育之恩,同時也可以讓老人和所有的子女家庭共同團聚。至于所謂溫度適應的問題,應該是忽略不計了。
張惠強:過年跟親人相聚,免不了長輩的熱情關心,但一些問候對于年輕人來講卻成了很大的負擔。比如,剛畢業的大學生,七大姑八大姨馬上追過來問,工作找的怎么樣,有沒有體制內的鐵飯碗,你要說是在某個新興產業,還得跟對方解釋半天,做個長篇科普;有了工作就問工資收入怎么樣,然后就跟初中小學沒畢業就在縣城做買賣的朋友對比一下,人家事業有成,對比之下就很慚愧;問完工作就問有沒有處對象,大城市生活工作壓力大,結婚一般比較晚,結了婚的就催生孩子,生了一胎的就催生二胎,生了女兒的就催生兒子,催買房,催提拔。
無疑,對年輕人來講,這些帶有濃濃親情的問候常常成了負擔,當你工作事業小有成就了,就有各種需要你幫忙解決的問題找上門來。內外宗族親戚那溫情脈脈的關懷,其實蘊含著無盡的債權關系,好不容易你“混到了大城市”,自然而然要擔起家族守門人的角色。在流動性較弱甚至是近乎封閉的環境中,宗族為其成員提供了低水平保障福利,但在流動性如此之高的今天,這種關系正在面臨重構,身處其中的人冷暖自知。擴大化的家庭,在城市化和現代化進程中越來越讓位于核心家庭,這個趨勢越來越明顯。當然,從溫州、福州、閩南再到潮汕一帶,宗族力量依然很強大,需要進一步追問的是,宗族內部的關系結構和內容有沒有發生變化,不能以偏概全。
李鐵:當然,家庭的困擾,家鄉和農村人際關系的困擾,對許多年輕人來講確實是個問題。但是并不是沒有解決之道。如果正確處理,移風易俗,也不會為這些事情所煩心。畢竟長久的工作和居住之地并不是在農村,主要的家庭關系還是父母兄弟。其實你即使不在家鄉,也很難避開這些問題。回鄉過年也有臉面問題,在城市有一個穩定的就業和收入,回鄉也是父母高興的資本。這種事情并不能完全一概而論。何況無法面對也可以選擇暫時不回家,條件好了再回去。無論怎樣,這種回家過年的大趨勢,即使是在人口的流動性趨于穩定之后,仍然會長期存在。我個人判斷,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春運的壓力還在,而且規模會穩定增長。但是從流向上看,從大城市返鄉的特點依然會突出。只有到了中國的城鎮化率穩定在70%以上,“春運”的大規模回鄉探親流動性的問題會有所緩解。但是仍然會出現另一種現象,就是人口外出選擇旅游的時間會更多,涉及的人口會更多,這說明中國的經濟在發展,社會在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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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編輯:一米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