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為世界人口第一大國,長期以來關注的是如何控制人口數量不斷增長的問題,但如今,這種擔憂開始發生了逆轉。進入2019年,有兩份關于人口的重磅報告,引發了學界和社會的關注。報告提出,中國的人口負增長時代即將到來,這將對中國經濟帶來哪些影響?
中國社會科學院1月3日發布的最新《人口與勞動綠皮書》提出,中國的人口負增長時代即將到來。報告預測中國人口將在2029年達到14.42億的峰值,并從2030年開始進入持續的負增長。恒大研究院也在1月2日發布一份《中國生育報告》,提出中國人口將在2024-2031年前后見頂,具體時間取決于未來鼓勵生育政策的力度。此外,該報告稱,2018 年中國出生人口或降至1500 萬以下,比2017年的1723萬有明顯減少。預計2030 年出生人口將降至 1100 多萬,較 2017 年減少 1/3。育齡婦女規模也已見頂下滑,2030 年 20-35 歲主力育齡婦女規模將比 2017 年減少 31%。報告還稱,中國15-64 歲勞動年齡人口在 2010 年達到峰值,20-50 歲主力購房人群在 2013 年見頂。兩份相關報告提出的人口趨勢變化引發關注。社科院綠皮書提出,中國的人口負增長已經勢不可當,從現在開始亟須開展研究和進行政策儲備。
?中國人口負增長時代何時到來?
張媛:人口負增長這個趨勢已經勢不可當了,雖然報告指出的時間有所不同,但其實還是比較接近的,是否同意這個判斷?
趙忠:我基本上同意這兩份研究報告的判斷,我們2016年做了一個預測,2017年發表了,基本總的趨勢是一樣的。最早2025年,最晚2030年左右,中國人口數量會出現下降趨勢。
蘇劍:我們也做了一個報告,我們判斷中國2018年人口其實已經到拐點了,2019年中國人口開始減少。全面放開二胎之后,第一年,2017年人口比2016年減少63萬,2018年估計比2017年會減少出生250萬,如果2019年接著減少的話,兩三年減少下來,中國的人口拐點最晚在2019年就到了,就快到出生人數和死亡人數平衡的這個點上了。
?人口數量變化對宏觀經濟有哪些影響?
張媛:人口總量到頂對于國家與社會發展來說意味著什么?
趙忠:首先,我們國家作為一個大國,人口必須保持適度的規模,這不管對國家的安全,還是社會經濟發展都十分重要。從經濟學角度來講,勞動力是非常重要的,和資本一樣是重要的生產資料。所以如果勞動年齡人口減少的話,會對經濟的發展,以后的養老,以后的社會可持續發展造成很多影響。
張媛:雖然總量發生了變化,但是在具體指標中,比如說勞動力人口數量,新增人口數量,學者會關心什么?
蘇劍:最關心兩個指標,一個是勞動力總量,一個是人口總量。人口總量決定了需求,人越多,需求量越大,包括對普通消費品的需求,也包括對房子、汽車等產品的需求,甚至包括對能源的需求。決定需求非常關鍵的因素就是人口總量。勞動力總量決定了供給,人口總量決定了需求,所以這兩個合在一起,對任何一個經濟的需求和供給的決定都是非常關鍵的。
另外,還有新出生人口的數量,它決定了經濟的長期可持續發展。中國目前是一個老齡化嚴重的經濟,在這個情況下,就像一頭大象一樣,大象的腿變得越來越細,但是身子基本上沒有動,如果出生人口繼續減少,腿就撐不起大象了。
趙忠:除了總量和新增人口外,人口有一個結構性的問題。我們做了一項研究,我國65歲以上的人口比例增長很快,即使在二胎政策最樂觀的情況下,也會勢不可當地達到老齡化,甚至老齡社會、超老齡社會的地步。
表格中的0.3、0.5、0.7代表二孩政策實施以后,30%、50%、70%的家庭愿意生二孩。但是,實際上0.7不可能達到的,不可能有70%的家庭會受這個政策的影響生二孩。0.3到0.5之間是一個學界比較公認的區間。中國老齡化加深的趨勢是不可逆的。
65歲以上人口的比例,從5%增到10%,意大利花了100年,日本花了35年,中國花了30年,是最快的。
?人口數量哪些重要變化值得關注?
蘇劍:應該關注三個時間節點。第一個時間節點是2012年,勞動力見頂,開始減少。第二個時間節點是2018年,人口拐點到來,從需求上開始抑制經濟。第三個時間節點,如果退休年齡依然不能快速調整,按60歲算退休年齡的話,2022年將是一個時間節點。因為從這一年開始,每年勞動力人口會減少1000萬,而且會持續十幾年。1962年中國出現了生育高峰,如果60歲退休的話,2022年中國進入退休高峰。這一年,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年輕人如果按20歲算的話是2002年出生的,那時計劃生育政策已經執行了20多年,出生人口比較少。所以兩個一減,基本上就是1000萬左右。2012年、2018年、2022年,是我們認定的對中國宏觀經濟影響非常重要的三個時間節點。
趙忠:2018年二孩政策所釋放出來的人口效應已經結束了,這個政策是短期的,它不可能產生長期的影響,所以提升出生意愿需要新的政策措施出臺。
張媛:當人口總量見頂之后,人會變得越來越珍貴,人的流向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人會向哪里聚集?
蘇劍:按照城鎮化的規律,中國以后大概會形成幾個一線城市,再加上幾十個省會城市和計劃單列市,人口就向這些大都市聚集。這一方面有規模效應,另一方面也可以把市場集中。不僅是集中要素,同時也集中了市場,因為市場不集中的話,很多小企業是活不下去的。另外,人口還會向沿海的都市聚集,因為考慮到運輸成本和水資源的分配。
趙忠:中國改革開放以后人口流動是從農村向城市流動,從相對經濟比較落后的內陸、西部向沿海流動,所以歸根到底中國的人口流動是以經濟為目的的。那就意味著在參與人口流動的主要人口是勞動年齡人口。這對社會的一個重要影響就是各個省份之間存在不均衡。經濟發達地區由于吸引了年輕的勞動力,老齡化程度會下降,但是農村、西部等經濟欠發達地區的人口老齡化會更加嚴重。這種跨區域的流動事實上對整個社會政策提出了很大的挑戰,比如社會保險、養老保險制度。養老保險以前是省統籌,但如果要解決各個省份之間人口老齡化程度差異,就必須實行全國統一的養老保險制度。
?“新人口紅利”從何處來?
張媛:當人口總量已經見頂的時候,如何理解“新人口紅利”這一概念?
趙忠:如何使人口能更好地可持續發展,一個是質量上要下工夫,那就是人力資本的投資,教育體制的改革,欠缺的要補上,例如我國以前職業教育方面相對欠缺。另一方面,過去我國是世界工廠,很大一部分工人來自于農村,由于受戶籍制度等多方面影響,可能在城里沒有長期的規劃,雇主也會覺得工人不會在工廠長期待下去,所以在職培訓工人、雇主雙方都意愿不強,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我國產業的升級。所以勞動力數量減少了,要在勞動力質量方面做文章。
其次很重要的就是戶籍制度的改革,一方面可以使工人和雇主有長期預期,使他們覺得可以在這個地方留下來,技能投資是有利可圖的。另一方面可以延長農民工的勞動時間。去年我國農民工的數量大概是2.4到2.5億,大量農民工由于各種制度障礙,不管是工作時間還是到城市打工的時間都不長。通過制度改革,可以把這方面的人力資源充分利用起來。
另外很重要的是老年人口。從世界范圍看,我國人口的預期壽命幾乎已經達到了發達國家的水平,所以要改變現在退休年齡一刀切的政策。并不是說強制人要工作到什么時候,而是說作為老年人口,他要有可以工作的自由和選擇。
?人口變化對房地產帶來哪些長期影響??
張媛:現在人口總量下滑已經成為共識了,這對國民經濟社會有何挑戰?
蘇劍:我2013年寫過一篇文章,當時的觀點是房價中長期看受人口影響,短期內還有政策等因素的影響。當時我判斷是2018年人口到頂,然后就開始減少。所以當時我判斷2018年就是中國房價的拐點,
總體來說,房價決定于三類因素。一類是總人口,一類是經濟增速,人均收入決定購買力,另外是政策,各項政策其實決定的是短期波動,中長期的決定因素還是人口和潛在增長率。
?如何應對老齡化挑戰?
張媛:在未來當人口總量減少,產業結構發生變化,同時技術快速更迭的時候,生產模式將如何變化?
蘇劍:現在很多人都覺得人工智能、機器人等技術會導致就業人數下降,因為它會替代一部分勞動力,甚至有人認為這些技術以后將會導致中國出現幾個億的失業,這是完全錯誤的。因為技術進步是增加就業的,不是降低就業的。比如說互聯網、計算機、手機等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很多人驚呼以后會導致大規模的失業,但是這實際上催生了一個大行業,雇傭了很多勞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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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回顧最近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世界經濟發展的歷史,就業人數跟技術進步是同步進行的,但是這會導致部分工人必須重新安置。工人以前的工作技能可能不需要了,需要重新培訓再就業。所以隨著技術進步,中國以后的勞動力短缺將越來越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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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忠:以機器人為例,我國制造業中,每萬名員工擁有的機器人數量上升很快,2009年才11臺,大大低于世界平均水平46臺。到了2017年已經超過了世界平均水平85臺,達到了97臺。所以技術進步確實在改變生產方式。
第二,我國的機器人數量事實上和世界一些國家相比,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我國2017年有97臺,韓國最高,有710臺。在一定程度上技術可以緩解勞動力不足、人口老齡化所面臨的挑戰。
張媛:雖然技術到來可以應對勞動力短缺的問題。但是從產業和決策者來說,人口結構的變化有哪些是特別值得注意的?
蘇劍:與老齡化相伴而來的是獨子化,各個家庭的孩子只有一個。軍事方面,現在部隊是獨子構成的部隊。社會方面,大家對獨苗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對獨苗的教育投入很大。政治方面,老齡化結果就是老年人對政治的參與度比較低,社會治理方面就會出現相關管理的挑戰。以后人口結構的變化,如果生育率只有1.2,靠目前的養老體系是包不住的,這就是持續性很重要的一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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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忠:所謂的人工智能、機器人,事實上替代的是一些可以編程的工作,大量非程序性的工作,創造性的工作,是和人工智能、技術進步相補充的。這種工作以后會隨著技術進步、人工智能的發展越來越重要。但是從我國的數據來看,從1990年到2015年,這方面的工作創造是一個基本上停滯的狀態,反而還略有減少,而且比例也不高。再比較美國的同時期,美國針對性的工作現在已經達到了40.5%,而且是上漲的趨勢,1989年到2014年增長了6.2%。所以整個要怎么樣把技術、人工智能來應對人口老齡化,它不是自然而然而發生的,要有相應的政策,相應的措施來推動這方面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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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編輯:陳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