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飯飯將出現在創投圈流傳的“互聯網公司最新最全陣亡名單”上,從年初至今年9月份,這份名單上已經有270多家互聯網創業項目,沒有人知道最近一個多月又增加了多少。不過也許一點兒也不用悲觀——創業投資與私募股權的研究機構清科集團說,今年上半年新注冊企業數已經相當于去年全年,活躍的天使機構數量增加了近5倍。
無法統計這中間有多少人和張志堅一樣,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連續創業者。讀到張志堅公開信的用戶會發現,他拋出了第五個創業項目——味蕾,一個自營餐飲外賣項目。
一次告別,也是新的開始。用在連續創業者身上,這句話再合適不過了。
“做一家市值10億美元的公司”
告別信發出后的幾天,郵件雪片一般涌入了張志堅的郵箱。早晨一上線,他的微信能看到近600百條未讀消息。一位創業者告訴他,自己一度對于正在做的事情充滿迷茫,“你的選擇給了我勇氣。”
張志堅的選擇始于5年前。這位北京大學畢業、而后留學新加坡的青年,2004年開始創業,前7年沒拿VC一分錢,一直算是“小富即安”,多的時候每個月收入100來萬,少的時候也能確保員工工資正常發出來。“日子特別開心,經常自己在辦公室關起門偷偷看美劇,晚上會跟合伙人一起打麻將。”
雖然賺了一些小錢,依舊沒什么大的成就感。2010年,張志堅開始反思。他希望能夠做成一件大事,“雖然不是為了錢,但成就感如果要用錢來衡量的話,那商業上就想做一個10億美元市值的公司”。
10億美元,這是一個讓很多創業者心馳神往的數字。這類公司通常都會被冠上一個耀眼的名字:獨角獸。
這是張志堅的夢想,也是更多愿意再次踏上創業路的連續創業者的追逐的目標。
舒為比張志堅創業時間晚,但初衷卻幾乎驚人相似。
2009年,斯坦福學成歸來后的舒為在陳一舟的人人網負責并購,手上一度操盤4億多美金。2011年她選擇了離開,因為覺得自己“還是更適合創業,不是‘高管型人才’”。
“Joe(陳一舟)很信任我,給我的空間非常大,但我還是想自己做一個東西出來。”舒為說,她要“像一個農民一樣,自己播下種子,然后看著它一點點長大。”
她的第一次獨立創業是移動社交Civo,這是一個陌陌類似的軟件,2013年年底宣布敗北。2014年,舒為在北京開始自己的第二次創業。這一次,這位30出頭的姑娘選擇了設計師家居品牌造作。
還是2010年,宋中杰跳入了團購的汪洋大海,創立了嘀嗒團。43歲之前,這位如今48歲的大叔曾經有16年時間先后供職于惠普和谷歌這樣的全球500強。運營嘀嗒團3年多之后,2014年3月他創立拼車APP滴嗒拼車。
“在大企業里做的時間太久了,運行很清楚了,我不愿意要這個生活,大公司只能發揮能動性的一小部分,給不了更大的成績。”他這么解釋。
“經歷過一次創業之后很難再重回職場,因為創業者多半都是自己有極高的期許的。開工沒有回頭箭,說的就是他們這幫人。”一位投資經理如此評價這幫自己接觸最多的人。
酷訊的前創始人陳華經歷了2008第一次創業失敗后一度選擇了“蟄伏”,他在之后的3年擔任阿里大搜索部負責人,從零開始,搭建起整個阿里云搜索業務。但到了2012年他再次離開選擇繼續創業。到了2014年,他經過兩年多打磨出的唱吧成為一款用戶過億的歌唱社交應用,在垂直社交中居于前列,那一段時間,他緊縮的眉頭常常舒展,臉上經常可以看見難得的笑顏。陳華亦希望公司能夠成為第一,他很在意這一點。
尚無明確數據統計出此輪創業熱潮當中有多少連續創業者,但在創業人群中,這是值得關注的一個群落。在最近一年的時間里,新東方董事長俞敏洪聯合資深投行人士盛希泰組建的洪泰基金投資了50多個項目,這其中連續創業者的比例約1/4。“數量不占據優勢,但是這些創業者中很多項目非常優質。”這是作為“天使”的洪泰基金內部對于連續創業者的一個印象。
“成功是不正常的”
在停掉燒飯飯五天后,張志堅還是肯定這是一次失敗,因為“你沒有做成”。張志堅最初給予燒飯飯的目標是第一個季度日訂單達到500單,隨后1000單,到年底實現每天1萬單,對于依靠流量取勝的O2O行業而言,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目標。
張志堅曾經以為是經營策略和團隊執行力出了問題,但是幾經調整后距目標依然遙遙無期。更可怕的是,經過近一年的發展,他發現“整個行業所有公司加起來也難以到這個數字”。
“如果要規模化這個業務,還得燒多少錢?還得在廣州、上海、北京分別送龍蝦,才能獲取這些用戶?但如果那樣跟刷單有區別嗎,你獲得的流量以后怎么價值化和規模化?”他反問自己。
在6月份的一次創業活動上,現場聽完張志堅的項目闡述完之后,賽富基金合伙人閻焱說,“你這個項目很好,如果到北京我肯定用,但是——但是我真不覺得市場有多大。”這位曾經因為成功押寶阿里巴巴和馬云的著名投資人說。
跟閻焱的對話是一個催化劑。“盡管思考很久,但是最后決定就是那一刻”。3個月后,他決定關閉燒飯飯。
“做互聯網這一行,只能假設自己50%的情況是對的,50%的情況是錯的,只是去發現到底哪個50%是錯的。”張志堅這樣說。舒為的估計甚至更低,她覺得很多情況下甚至都是30%,“50%基本可以放手去干了。”
所以張志堅說:“死是正常的、不死是不正常的。”宋中杰感同身受,他說:“成功是不正常的”,而舒為相信“成功是偶然的,失敗是必然的”……這些連續創業者似乎在很多事情上有著驚人的相似。
是啊,創業之前,你可以去做SWOT分析,去考量是否切中用戶需求,是否存在競爭對手,如何契合團隊優勢等……但是真正創業開始了,一切都走樣了。一位創業者聽到開發商感慨舉步維艱,因為“開盤時要往天上放氣球,氣象局都會來管你。”他說,創業也是一樣的,“我見過太多種死法了。”
每個創業項目的死法都不同。張志堅燒飯飯的中止是因為商業模式經過驗證行不通,陳華第一個創業項目酷訊是因為被投資人最終架空,舒為覺得自己2012的社交應用Civo沒有成功是因為“方向錯了和自己的傲慢”,而宋中杰嘀嗒團則是終止于“融資太慢沒有跟上競爭對手”……
一次失敗就如此慘痛,連續創業者又會經歷怎樣的心路?
2011年底,從阿里巴巴離職后的陳華先是創辦了最淘網,而后想要轉型又尋找不到合適的方向,那段時間他一度不堪重負。
當時投資最淘的藍馳創投投資人朱天宇回憶說:“陳華那時壓力很大,睡不著覺。他也算江湖成名人物了。畢竟從阿里巴巴出來創業,最淘網的招牌也打出去了。他覺得如果沒有把跟著一起出來員工帶到更高的位置上,再次創業失敗這些人該怎么辦。”
2013年年底,舒為第一次創業Civo最終以燒光資金而告終。對于這個年少得志、從來都是學霸學神、30歲之前不曾經歷任何挫折的姑娘來說,這是一次幾乎滅頂式的打擊。
她的牙齒原本一直不好,在那一階段的巨大心理壓力下,幾個月中脫落了小10顆;她自己獨身搖著公交車去了四川色達來整理思維,因為“痛苦是不能與人分享的”。
同樣在那一年,位于上海的張志堅也遇到自己創業生涯中第一個大坎。彼時,張志堅和他的團隊為企業外包做APP項目為主營業務,之后拿到了順為資本和IDG的天使投資。到了2013年,中國零售200強中有60家成為公司的客戶,但是他逐漸發現“即使做到第一也就是一年兩三千萬的生意”,而且B2B項目制很不穩定。
張志堅至今記得自己第一次面對失敗時候的焦慮,整個人非常苦悶“覺得自己沒日沒夜干了2年,還是落得個進退維谷的下場”。
在那年6月的一次重要董事會上,張志堅情緒沮喪。但是雷軍跟他說了一番話后,“當時的感覺是整個人一下釋然了,精神上解放了”。兩年后的今天,張志堅依然回憶得起每一個字。雷軍說:“該認輸的時候就認輸,早死早超生,賬上的錢不算少,就當做了一個新A輪,重新出發。”
張志堅開始讀書。2011年初雷軍第一次投資張志堅,他去了雷軍位于北京海淀區保福寺橋橋邊的銀谷大廈8層的辦公室。雷軍遞給他一本書,說“投都投了,送你一本書吧。”
書名是《夢想金山》。彼時雷軍從金山剛離職,新做的小米剛剛起步,外界質疑聲音此起彼伏。這本書講述的就是雷軍在金山如何焦慮,一度想要離職,做軟件有微軟的挑戰,做游戲做有盛大和巨人競爭,屢次IPO又不順利……“這哪里是夢想金山,分明就是雷軍的苦難史,九死一生啊。”張志堅覺得豁然開朗:“想想我這兩年受的苦算什么,該認輸的時候要認輸,無所謂姿勢優不優雅,不用向別人證明什么。”
如今關于雷軍的風口上的豬,互聯網方法論各種理論著作遍地開花,很多年輕人被鼓動著如同打了雞血一樣夢想著要去創業。張志堅經常特別想跟他們說的是:“都應該去看看《夢想金山》,要看雷軍做小米之前受了二十年的苦。一個人經得起多大的贊美就一定經得起多大的詆毀。”
孫陶然在位于中關村的辦公室內剛剛見完兩個創業者。
孫陶然他在過去20年中累計創辦了創立北京青年電腦周刊、藍色光標、拉卡拉等6家企業,被稱為連續創業第一人。2015年上半年他創辦了創投基金考拉基金,開始將部分精力轉入到投資上來。
在過去幾個月中經過手下的投資經理篩選后,他看了不下幾十個項目,但是整體感覺是“非常撓頭”。
有創業者一上來就會跟他說,這個東西我要預備用戶規模達到什么,然后到了這個數量以后我打算怎么盈利……。孫陶然忍不住打斷他:“那你主業怎么賺錢?”
“我以后有了用戶以后自然會通過別的方式賺錢。我主業不賺錢!”對面的年輕人瞪大了眼睛。
還有人一開口就公司估值10億美元。
孫陶然清晰的記得2010年雷軍創辦小米時候,大家一群人在一起喝酒,喝多了,雷軍說:“陶然,咱們以后要定一個目標,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公司做到十億美金”。
“我們這些人都會把公司做到十億美金估值作為我們的人生目標,可見我們認為一個十億美金的公司是很難做的。因為一定是你需要選擇一個非常好的行業,做到行業的屬數一數二才有可能有這么高的估值。”他說。
這些年輕的創業者中很多讓他覺得很難理解。他從1997年開始創業,涉足傳媒、廣告、公關、金融等多個領域,甚至在2012年還結合自己的創業心得寫了一本《創業36條軍規》。
不久前他決定再版這本書。“政府更加推動創業,可選擇的VC更多,企業做大的年限縮短了。但是現在的創業者太浮躁了,創業其實是一個長征,原來聯想、海爾,華為這都是二十多年成長的。后來資本進入讓時間變短,比如阿里巴巴上市是第16年,京東是第14年,而現在的創業者希望三五年IPO,他們想速成。”
類似于O2O、P2P、互聯網金融等風口在此起彼伏,共享經濟一時間風靡,而更多讓人興奮的事情密集發生。雷軍二次創業的小米估值突破了400億美元;阿里巴巴紐交所上市,一舉成為美國證券史上最大IPO,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多種場合不斷強調“大眾創業 萬眾創新”……
距離拉卡拉辦公樓幾公里處的首都體育館內是洪泰基金的辦公樓。晚9點已過,但樓內依舊燈火通明,很多會議室內還在開會。洪泰基金的一位員工開玩笑說,“我們自己就是一個創業公司。”
這里的數十位投資經理每人每周會看200份BP(商業計劃書),見面約談20多個創業者。
洪泰的一位投資經理說,在他眼里,靠譜的創業者“有狼性、有悟性”,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情目標明確實現方式非常清晰,不靠譜的創業者則各式各樣。
他如此描述一位曾經見面的創業者,“開口就要1個億的投資,我說你的項目我看過了,預計最多只能投100萬”,對方馬上松口,“那也行”。
創業者也會私下也會討論和評價投資人。洪泰幫里很多人愿意稱洪敏弘和盛希泰為“洪哥”和“泰哥”,這很大程度上是發自一種內心的尊敬,不止一位洪態幫的人稱贊自己的投資人“幫忙不添亂”。
張志堅對于自己的投資人亦心懷感激。IDG和順為資本的投資基本都是在他低谷的時候進入。他清楚記得,最艱難的時候,IDG的合伙人岳斌、李驍軍、順為的許達來三人不約而同的跑來上海分別跟他說了幾乎同樣的話:“我只擔心你,業務不重要,可以慢慢理。”
最差的時候他會懷疑自己適不適合創業,雷軍安慰他說“沒關系,我知道你在憋大招”。
“有兩種風格的投資人,一種是投事,一種是投人。我建議大家找一些投人的投資人,而不是找投事的投資人,因為沒有不會變的事,你給VC的第一版本的BP(商業計劃),過了幾年很有可能是面目全非的。”張志堅在一次分享場合如此建議創業者同行們。
更多的人可能并沒有那么好運氣。投資人把錢托付過來絕對不是為了做慈善,而創業者則需要把公司做出更多增值、更多回報。
這其中不乏各種投機行為和相互的較量。過去一年多來,關于創業者融資額造假、運營數字造假、流量造假各種新聞屢見不鮮,以至于賽富基金的閻焱近日在一公開場合直呼“創業的誠信之差,自己從業20年的首次見到。”
而另一種常見的造假是創業方和資本方的相互合謀。創業者需要向外界展示自己的驚人增速以吸引更多投資,原有投資人會聯合創業者一起來做大數字,因為“投資經理需要向合伙人交代,而合伙人則要向公司LP交代”;“五分鐘搞定投資人”這樣夸張新聞頻見報端,創業公司要曝光率,而媒體則依靠噱頭標題來吸引眼球……
“整個行業泡沫是巨大的,這個泡沫可以歸因到其中的每一個參與人身上,每個人都是負責人。等到最后泡沫破了大浪退去,就會發現很多人都在裸泳。”一位要求匿名的創業者說。
大浪淘沙,張志堅、舒為、宋中杰、于飛、紀鵬程他們都還在路上。舒為給自己補上了所有的牙齒,她忙碌依舊,但經常笑靨盈盈;張志堅在為第五個創業項目味蕾奔波,還要不時接待前來問詢的投資人。眾多和他們一樣的人連續創業者也都在路上。他們中有人覺得連續創業者是個貶義詞,代表著不成功或者連續失敗,從此羞于開口;有人覺得這是一種榮耀,代表著百折不撓,甚至還有人把“連續創業者”驕傲地印在自己的名片上。
問張志堅,“你有幾成把握這會幫你實現那個10億夢想?”
“5成。”思考了片刻,他回答。
(本報實習記者張虹蕾、冀昱樵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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